第一章天塌了怎麼辦?
這是一片沉寂的大地。這是一座幽寂的城池。
這是一段冷寂的城牆。
青黛色的石牆上布滿風沙打出的孔洞,細小的孔洞迎風發出鍾鈴厚重響聲。斧痕劍跡亦遍布,觸目驚心。無數年刀兵戰事卻早已證明,貌似脆弱的石牆卻最是穩固不朽。也隻有歲月與遠古的先民,能在其上留下永恒傷痕遺跡。
牆下。
濕漉漉的晨時。
倏忽間,遠空碧天上暴露出金色太陽最原始模樣。
第一縷金色光芒衝破重重雲障,降落到斑駁原始的西城牆牆角,照耀在那張微髒的平凡麵孔上。
枯黃草葉落下條條陰影打在這臉上。
陰暗與光明交彙間,楚三千準時睜開迷蒙雙眼。
厚實的肉質草葉後金光刺目,楚三千卻努力睜大雙眼直視著它,一對眸子癡迷如彎月。西街早市熱鬧非凡,近二十年的來來往往去去回回,偶爾走到這個角落的人早已習慣,這日出一刻,從小乞丐三千眼中射出的金光。人來人往,沒有人在乎這個古怪以致平凡的小乞丐。
楚三千很滿意這一點。
西街之人叫這個古怪小乞丐三千,因為從他出現的那一天,他就叫自己三千,據他自己所言就是三千貫銅錢的意思,雖然那個時候他隻不過才三歲。西街之人信,因為三千貫對一個小乞丐而言,無異於銀海金山。西街之人也都知道,小乞丐三千姓楚,然為卻沒有人願意叫他楚三千。因為“楚”是個太過高貴的姓氏,高貴到無人膽敢輕易提及,高貴到世間極少出現楚姓的平民。
金色的光芒自那對眸子中射出,卻依舊能看出那對眸子是純粹的黑色。純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金色太陽,仿若重瞳。狹長的眼白又恰恰是純粹的白,沒有一條疲憊的血絲。黑色眸子就是鑲嵌在裏麵的珠子,恰似太陽鑲嵌在遠空。
金色光芒漸漸轉過一段微小角度,變幻了色澤。那與那張平凡麵孔極不相稱的一雙魅惑眼眸,竟是不曾眨過一次!
半個時辰後。
金色朝陽轉移了些許角度,直射的陽光與陰影將三千的麵孔切割成一片一片,如同西街鄭屠案板上切好的豬頭肉。楚三千神情安謐,陰陽兩半和諧如日月。強睜了半個時辰的雙眼有些酸澀,楚三千動了動僵臥了一宿的身體,伸了伸懶腰,揉了揉雙眼,流出一行濁淚。懶得洗臉什麼的,楚三千直接就著這濁淚抹了一把臉,權當洗臉。看到的人無不露出惡心神情遠遠避開,楚三千嗬嗬一笑。
幹澀雙眼得了眼淚滋潤,漸漸恢複如常,周圍的一切清晰進入視野。腰上用力坐起身來,抖落一夜寒霜飛塵。空氣有些濕冷,楚三千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縮了縮身子,腳趾在草鞋中屈了屈。冬,再晴朗的早晨也是這般枯寒。
遠處,期待了許久的小孩一陣歡呼,腳下帶著塵土飛奔而來。楚三千嘴角露出笑意,清了清嗓子。
又是平靜的一天。
八個孩子圍著楚三千停下,臉上是一樣的期待神情。楚三千臉色一板,猛然挺起脊背嚴肅道:“立正!”
伴隨著這聲音的,是八個小孩同時挺胸抬頭收腹提臀並腳,一行人期待神情瞬間變換成嚴肅認真,真正的士兵也不過如此。
楚三千臉上露出滿意表情,下一刻,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坐直的身子隨之垮下半邊。八個小孩立刻知道楚三千又騙了他們一次,臉上現出憤憤然神色。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卻沒人挺身而出找他的麻煩,楚三千有些納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注意到其中一個臉上露出怯懦恐懼表情,楚三千便知道定是又有人想了些莫名其妙的危機,便似那杞人憂天。當然這根源還是他自己種下,比如一個月前,燒餅李的兒子李華兒總害怕母親毒死父親,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他講的那個極具代入感的故事?
修正版潘金蓮與西門慶,阿彌陀佛,楚三千承認自己最是罪過邪惡。
然而三十餘年無趣半人生活,若不找些有趣事做,豈不是要鬱悶死憋屈死?
小孩子的怯懦恐懼神情讓人啼笑皆非而又心生憐惜,所以楚三千的笑聲越加肆無忌憚。小孩們都知道他這笑聲傳達出一種怎樣的情緒——笑聲爽朗光明,卻是一種嘲笑與譏諷。
然而知道歸知道,他們對這笑聲卻毫無辦法。
終於,在楚三千笑岔氣的前一刻,八個小孩推推搡搡走出一個代表來。
西街鄭屠的兒子,鄭小樹,八個同齡人中長得最高最壯,也最膽大的一個。
鄭小樹現在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