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說:“我們也了解過一番,你本來就不是胡家的親生子,現在他家大姑娘已經出嫁,二姑娘已經招親,你也無親無故的,就一個兒子還是撿來的,幹脆住到我們家裏,與我兒子為伴就是。”
他說的本來是實情,但是,自己到他家裏去受禁錮那可受不了。於是竭力推辭,說:“我就是一個大老粗,真的沒什麼本事,更沒他舅舅那樣有文化,少爺跟我什麼也學不到的。”
鍾雷鳴說:“江叔叔,我一路過來都看到了,盡管你地位不高,身份卑微,但是你豪爽講義氣,值得信任,值得重托。”
鍾二爺歎了一口氣,讓他把手伸出來,說:“你的手指頭有繭,打槍是個神槍手,又像關公一樣講義氣,我侄兒的眼光郎凱得錯嘛,鍾家的家業都依靠他。你是個忠心護主的人,我們家少爺交給你放心。”
江龍繼續找借口:“我在宜昌撿了一個小娃子,就要對他負責到底……”
“你郎凱浪凱哈沃,”鍾二爺打斷他的話,“就憑你打苦力,也就勉強把他糊個肚子圓,不如也一起把他帶到我們屋頭來,讓他兩個耍個伴,一起習武,將來,撐我們袍哥的天下——”
他這麼一說,江龍倒有幾分動心了。雖然胡家的經濟條件好一點了,但畢竟是寄人籬下,孩子也不能老當報童。總要讓他讀書,現在找個學堂都難得很,進了鍾家,不僅少受罪,少吃苦,上學是不成問題的,跟著鍾雷鳴,學他的禮節,知識文化,那才能成人呢!
可是,前兩天報社才宣布我是頭子了,還沒盡職盡責,就要另攀高門?做人也太不厚道了。於是就吞吞吐吐地說:“報社現在缺人手,我在那裏熟悉業務,不能說走就走吧!”
鍾二爺從牙縫裏哼了一下:“你不就一個分報紙的嗎?那又不是個技術活,又不是個文化活,缺了胡蘿卜未必辦不成席,你若是拿槍帶隊,豈不更有作為?”
說得有道理,若論自己的愛好,扛槍當然比扛紙有勁。現在當了頭子,還是個分報紙的,有我不多,沒我不少,何廣生進了報社,應該更有作為。
袍哥有這麼一支龐大的武裝力量,如果掌握在我們手裏,出川抗日也好,為共黨取天下也好,這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雖然這麼想,江龍還是有幾分猶豫,推脫說,不知道胡教授家怎麼想的?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收留了自己,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這下子少年說話了:“江叔叔,你已經對得起胡家了。他們現在的房子都是你幫他們解決的,你不能一輩子在外麵出苦力吧!你的幹兒子不能一輩子在外麵賣報紙吧!到了我們家,你們都有出頭之日的。”
這個少年老成的小東西,說的雖然沒錯,但聽起來總有點不舒服。汽車開得飛快,大概到沙坪壩了吧!江龍就想到釣魚城以後怎麼能擺脫他們,可能要耽誤些時間了,不願意再談下去,就說回去問問再說,但是今天一定幫他們,把四爺送上山去。
他說著,往後看了看,車窗後麵也跟著兩輛車子,比起在朝天門碼頭迎接英靈的鋪排,還是有些冷清,就順便問了一句:“我們就這點人嗎?送四爺上山,要早點通知我就好了,在報上登個告示,會有很多人來送他上路的,起碼,我的兄弟朋友們都能來幫忙,喪禮是件大事啊!”
最後一句話說得不通,也沒人計較。
鍾二爺歎了一口氣:“馬革裹屍還,那還有屍體呀!現如今,我的四弟隻是一把骨灰……好久了啊,也講究不了那麼多了,前頭有一打前站的,都在那等到我們……快點開車!”
等到了合川城,江龍才知道自己估計錯了,下葬比迎接骨灰隆重多了。
車還沒進城,就聽到鞭炮聲了,然後是百姓夾道,滿城鎬素,人更多,聲勢更浩大,迎接的車輛都有幾十輛,幾乎全城都動員起來了。
可是,到釣魚城需要過河,所有車輛都隻能停在江邊。
江龍懂得規矩,還沒有下車的時候,司機已經給他一套孝服。所以下車的時候披麻戴孝,頂替了原來老鐵的位置,捧著他當時捧著的骨灰盒,隻是裏麵沒有電台了。盒子裏隻有一件鍾團長的襯衣,沾滿了鍾太太的血肉。
雷鳴捧著他父親的骨灰盒,走在前麵,江龍緊跟著他,後麵是鍾二爺與管家、還有一些親隨,當然是乘第一條渡船。這條渡船盡管很大,也隻能坐三十多人,後麵還有一條渡船,但必須得這條船開過以後才能靠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