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裏江湖一人歸(2 / 3)

夜色似水,景麗如畫,人美如仙。

驀地一聲輕歎劃破寧靜的一切,一個銀鈴般無限甜美悅耳的低吟,自那白衣少婦的櫻口嫋嫋而出:

“櫻桃落盡春歸去,

蝶翻輕粉雙飛,

子規啼月小樓西。

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

……望殘煙草低迷,

……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何時重聽玉驄嘶,撲簾飛絮,依約夢回時。

閑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幹裏恨,雲漢月重規……”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兩串晶瑩珠淚滑過玉麵,無聲墜落。

好傷心的辭句,看來她是個斷腸的人兒。

“多少淚,斷頰複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筆休向月明吹,腸斷更無疑。”

吟聲方了,舉袖就待拭淚,突然背後響起一個輕柔話聲:“梅霞,又在獨自憑欄,望月垂淚了,不怕我心碎麼?”

白衣少婦嬌軀微震,忙自拭淚回身,整衣襝衽:“侯爺,您回來了,恕妾身……”

“梅霞,你又忘了。”一個強而有力的大手,無限憐惜地將她挽起,將她攬過,替她輕輕地拭去嬌靨上的淚漬。

她激動地:“侯爺,您……”

“你聽我說,梅霞。”月光下現出一個魁梧的影子,緩緩地擁著她走向朱欄:“我不知說過有多少次了,我們是結發夫妻,為什麼不能像一般人那麼隨便?那麼親近?梅霞,你是我的愛妻,應該深知我的性情,我耿直、純厚,有時粗魯的令我自己討厭,但我不喜歡那些什麼侯爺、夫人的稱謂,你為什麼不像我叫你梅霞一般地叫我小天?這多親切、多動聽!難道你不願意?我怕聽那顯得生疏的侯爺,我寧可不要這個頭銜。”

“妾身……”

“不,你。”

“是!我不是不願意,而是……”

“沒那麼多理由,梅霞,既然願意,那麼叫,叫吧!我在靜靜地等著聽。”

“小,小天。”聲音微帶顫抖,一抹飛紅掠上她那如花嬌靨,不由自主地將一顆烏雲螓首埋向那寬大強壯的胸膛。

“嗯!”那高大的人影也自微微的一顫,那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攬得更緊了。有點兒像自言自語:“梅霞,梅霞,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五年來,你知道我多麼渴望你能這麼叫我?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梅霞,今後永遠這麼叫我,行不?我們是夫妻,不必那麼拘束,要像一般夫妻一樣,知不?……”

“我知道,小天,我會的,永遠都會,但隻能在人後,像現在一樣。”

那高大人影豁然大笑,聲震夜空:“當然,傻孩子,當然是在人後,就像現在一樣,唉!我真討厭見那些嘴瞼,我們永遠像現在一樣該多好。生生世世為夫婦,隻羨鴛鴦不羨仙。梅霞,你記著,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就隻我們兩個,什麼都不帶,遠遠地離開這兒,另外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

她有點嬌嗔:“什麼都不帶?隻有我們兩人?”

他沉醉在甜蜜中,顯然還沒有發覺:“嗯!就隻我們兩人,什麼都不帶。”

她突然仰起螓首,嬌笑說道:“我們的兩個孩子呢?”

“噢!”他失笑了,一邊用他那蒲扇般大巴掌拍著頭,一邊道:“該死,該死!還有我們的憶卿、小霞,對不?我們兩人的心頭之肉當然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她滿意了,嬌媚地望了他一眼,就要緩緩垂下螓首。

突然,他伸手托住她的粉頷,道:“梅霞,剛才為什麼哭?是不是又在想夏……”

“小天!”她如遭蛇齧,一聲尖呼,花容倏變,掙脫他的手臂,疾退幾步,一雙玉手掩住嬌靨,顫聲說道:“小天,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你忘了我不準你在我麵前提起他……”顯然,她是被觸動了心中的創傷,無限悲痛,嬌射一陣輕顫,終於低聲飲泣起來。

他無限歉然,無限愛憐,走過去又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她那滿頭秀發,默然不語。

半晌,方始一聲低喟:“原諒我,梅霞,我無意刺傷你,我隻是不明白,這麼多年你怎麼一宣忘不了他,難道說我對你的愛不夠?仍不夠使你忘了他?梅霞,看看我,我現在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讓你這麼痛苦,梅霞,你是因為他的去世而嫁給了我,我感激你,若非如此,我也不敢……”

她突然失聲悲呼:“小天,別說了,別說下去了!我知道,該感激的是我,我更慚愧……以前的不提,現在薛梅霞是你傅小天的妻子,她卻仍然難忘那死去的夏夢卿,她自己覺得可恥,小天,因為她對你不貞……”

“梅霞!”他突然一聲沉喝,將她哪雙粉臂抓得緊緊地:“你冷靜點,梅霞,更不準卻說,你知道這會令我難受!海霞,別提以往了,那是過眼雲煙,讓它過去吧!我雖未見過他,但卻久仰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名,更知道他是宇內第一奇才,強過我許多:但是,梅霞,隻要我們能幸福地過活,他那在天英靈也會瞑目的……”

“不,小天,你才是天下最不平凡的奇男子,你知道我過去的一切,卻仍是這麼愛我,我慚愧,永遠歉……”

“梅霞,瞧你,又來了?我們不談這些了,讓我們談些別的,我剛想起適才在城外碰見的一件事,那個窮酸倔強得令人佩眼,確是少見……”

那白衣少婦蹙眉接道:“讀書人多半很文弱,但每個讀書人卻都有一股書呆子硬脾氣,看來你又去惹人家了,對不?”

那高大人影此刻已完全露在燈光與月光下,正是那環目虯髯、威猛絕倫的錦袍大漢。此刻,他已換上了一襲綢質青衫,袖口微卷,筋肉突起,豪壯中顯出幾分瀟灑意味。但見他微一點頭,環目炯炯,凝注在白衣少婦那一張吹彈欲破的清麗臉龐上,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惹了他,但誰叫你愛簫成癡?誰又叫他有一管舉世難尋的上好玉簫?”

白衣少婦神色間突然掠過一片難言的喜悅,道:“真的?舉世難尋,你不覺過於……”

“過於誇大其辭,是不?”神力威侯傅小天一笑道:“一點也不,這許多年來受了你的熏陶,我自信品簫的眼力已是不差。他那管玉簫通體晶瑩雪白,不帶半點瑕疵,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是琢造自一塊千年寒玉:因為這等炎熱的天氣,他那匹瘦馬又經過長途跋涉,竟然一絲汗跡也沒有。”

白衣少婦喜道:“如果你看得不差,那果真是舉世難覓其二,因為千年寒玉簫舉世隻有一支……”

驀地,她神情大變,嬌軀猛震,急急接道:“小天,他是個讀書人?沒錯麼?什麼樣兒?”

傅小天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霞,我看你是永遠忘不了他……”

她一陣輕顫,嬌靨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緩緩地垂下螓首。

傅小天呆了一呆,目光中一片愛憐,神色中無限歉疚,摟在她腰間的哪隻手臂緊了緊,道:“霞,別生氣,開玩笑的,人死焉能複生?其實你也太癡了……”輕喟一聲,接道:“聽我說,霞,他是個一身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

她嬌軀又是猛地一震,飛快地抬起螓首。

傅小天又道:“隻是那張立該俊美絕倫的臉兒卻又黃又醜,我覺得很不相襯。”

一絲黯然之色掠上那張清麗如仙的嬌靨,她大為失望,難過得想放聲痛哭,然而在失望之餘卻免不了感到安心,一顆猛跳的芳心,漸漸地又恢複了正常。

她現在簡直生活在矛盾裏,極希望住一大奇跡出現,他會突然站在自己麵前,甚至風聞他再規武林。但奇跡總是微渺得可憐,而且就以這件事情來說,更是荒謬得可笑,因為早在六年前,武林中已遍傳他的死訊,這些年來,怕不俠骨早隨草木同朽了。

但是她也不希望再看到他,因為,無論怎麼說,她到底還是負了他,不但沒有自絕殉情,追隨他於地下,而且並未能為他守身如玉,終於嫁給了這位權極一時、富可敵國的神力威侯傅小天。她這位候門丈夫,無論在哪兒,即是在禦前,也仍是不減他那豪壯的俠風。對她,更是百依百順,情深似海,愛逾自己的性命,使她永遠難忘,也最使她感動的,是他那句:“霞,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就是不能失去你。”雖然,她時常因懷念那死去的他,而極為痛苦,但她卻絕不能否認正生活在無比的幸福中,得夫如此,尚複何求?

對死去的那位武林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如今,她的愧疚比愛更多,設若他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又有何麵目見他?

她自己也知道,她癡得可笑,也癡得可憐,但現在卻有一點使她難以釋然,想起來,她的心就會一陣猛跳,那就是:千年寒玉簫舉世隻有一支,怎會落在他人之手?莫非……

不可能,人死絕不能複生,更何況那中年文上形相差得太多。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那真是一支千年寒玉簫,定可由此人口中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又陷入矛盾,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看錯了。

然而,她又希望那真是那管千年寒玉簫。

一時間腦中閃電飛旋,百念恍如浪濤,洶湧澎湃,此落彼起!

為此她沉默了,隻把那雙蒙著一層薄霧般的眸子,呆呆地凝注茫茫夜色出神!

過了半晌,她突然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天。”

傅小天無限溫柔地:“嗯,怎麼?”

她暗地一咬銀牙:“我想見見哪讀書人,你能不能答應?”

傅小天呆了一呆,走前一步伸手扶上她的香肩,微一蹙眉:“霞,你懷疑……”

她轉過嬌軀,伸出一雙晶瑩雪白的玉手,淒婉一笑:“不是懷疑,而是一種潛在的希望。無論如何,小天,你放心,我已是你的妻子,而且,我們也有了孩子。”

傅小天不禁赧然,苦笑一聲,道:“霞,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你……”

一絲愧疚襲上心頭,她忙自接道:“告訴我,你答應不?”

他略一沉吟,毅然點頭:“行,不過……”

“你擔心找不到他?”

傅小天道:“是的,你不覺得北京城大了些?”

嬌靨上的神色,已難掩心中的激動,她微微一笑,道:“北京城確是不小,但要問你是否真的願意讓我見他?”

傅小天坦然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種表裏不一、心胸狹窄的人。”

她柔婉的一笑,道:“那就容易極了,就任你神力威候四個字,我認為可以在北京城裏找到一根失落的針。”

傅小天不禁失笑:“梅霞,你太看得起這四個字了,告訴我,你想在什麼時候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