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怡柳眉雙挑,一仰嬌靨,答得幹脆:“當然。”
夏夢卿神態一斂,搖頭苦笑,道;“你這是何苦?早知如此,我真懊悔當初為什麼多此一舉……”
雙手往背後一負,望著德怡,淡笑接口。
“閣下既然執意非洗雪所謂恥恨不可,我隻有讓閣下大快怒懷子,隻要閣下認為打我一掌,刺我一劍能使你消氣平忿,夏夢卿何樂而不為。請動手吧!”雙目一閉,不再言語。
這下,德怡反倒愣住了,她做夢也未料到這位令她恨得牙癢癢,自命不凡的狂書生會出此一著,瞪大了一雙杏眼,似明白又似不懂地愕然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夏夢卿睜開雙眼,笑道:“你不是要消氣麼?我隻要能讓你消氣不就成了麼?”
“不!”德怡猛一搖頭,道:“我非要你說個明白不可。”
夏夢卿無奈,隻有強忍笑意,道:“好吧!你請聽著,真動手,閣下不但消不了氣,恐怕還要氣上加氣;假動手嘛,沒意思!所以,不如我站在這兒毫不還手的讓你閣下打個痛快。”
夏夢卿這人就是不會轉彎兒,這一來豈不更糟。
美郡主霍然色變,柳眉倒剔,杏眼圓睜,氣得發抖地戟指顫聲說道:“你,你,你還能忍心說出這種話……”
夏夢卿沒料到又出了紕漏,大為不忍,尚未來得及開口。
德怡嬌靨又是一變,美目微紅,貝齒緊咬,狠聲接道:“夏夢卿,你妤狠的一顆心,到這時候還拿話來刺激我,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麼,你錯了!”
話落,身閃,疾掠而來,揚起五手一掌摑向夏夢卿那張冠玉般俊麵。身形如電,出手如風,夠快。
這下要被摑中,夏夢卿那張臉上就非添上五道鮮紅纖纖指痕不可!要躲,他可以躲的很容易,但是他沒打算躲,他願意挨上一下,讓她從此消氣。
星目一閃,含笑而立,任憑美郡主那隻欺雪賽霜,溫軟滑膩的柔荑如風摑到。
眼看夏夢卿就要挨上。
怪事倏生,就在德怡那隻手僅差分毫便要摑上夏夢卿的刹那間,她突然收掌跺足,“哇”地一聲,淚如泉湧,雙手捂臉,如飛掠下神女峰。
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那恍如巫峽猿啼,春山泣鵑的哭聲,獨自縈繞在神女峰巔夜空中……
夏夢卿大感意外,睜開星目望著德怡逝去處,滿麵驚訝,呆呆發怔。
他原以為這下是挨定了,卻不料她竟突然收手,而且痛哭飛馳而去。
漸漸的,他似乎有點懂了,也好像仍不明白,因為他那俊麵上驚訝神色己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薄霧般的迷蒙。
半響,他方始收回目光,搖頭一聲苦笑,疾射不見。
第二天傍晚,夏夢卿出現在湖北宜昌。
他打算由水路下洞庭,登君山找那情同手足的二小。三聖中,僧道二聖凡凡大師、大木憎人的得意高足霍玄、岑參共議大事,邀他倆先往峨嵋會合武林群雄,然後再赴藏邊對布達拉宮及大食人采取行動,井將交付岑參一個更艱巨的任務。
看看天色已晚,夜航的船隻早巳收帆,隻有等明天一早再說了。
當晚,就隨便在近碼頭處找了一家客棧歇息下來,這家客棧不大,倒還潔淨。
夏夢卿生性隨和,他認為能找到這種客棧,已經很不錯了。
為了趕船,第二天還要起個大早,所以他預備早些安歇。
哪裏知道,人卻不能平靜下來,一靜下來便會不由自主地東想西想,思潮便連綿不斷洶湧而來,驅不散,拂不開。
上了床,剛閉上眼,第一個浮上腦際的,便是那薛梅霞悲淒欲絕、楚楚可憐、望之令他心碎腸斷的情影。他可以看見那雙滿含幽怨的目光,那成串兒的晶瑩情淚……
這些,不住的在他眼前晃動,伸出顫抖的手想輕輕撫摸,所觸到的,是一片心酸的空虛。
刻骨深情如春夢,對此如何不淚拋。
英雄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想著,想著,夏夢卿麵上泛起了陣陣輕微的抽動,兩顆巨大淚珠,由閉著的雙目眼角滑落耳邊,濕了枕頭。
大部份的時間,他很平靜,有的時候,他會突然幾近瘋狂,神態變得很怕人,那是因為他想得太多,一時不克自製。
天下絕色盡多,但是他沒有對任何絕色女子動過心,自從第一眼看到了薛梅霞,情形立刻改變。
因為他第一眼所接觸到的,是令他心靈顫抖的一雙清徹、深邃的眼神,一張乍驚還喜又羞的如仙清麗嬌屑,就這些,令他深陷情海,不克自拔。
就這些,給他帶來了曇花一現般短暫的甜蜜與半生厄運,使他一直在情孽、殺孽中浮沉,使他永淪錐心刺骨、心碎腸斷的痛苦探淵。
這豈非是命?
第二個闖進他腦海裏的,赫然竟會是那美郡主德怡。
對她,他隻覺得她天真、任性,雖然她處處難脫嬌貴的習氣,但不失為一位巾幅奇英、清風傲梅的女兒家。
盡管他有點明白德怡那深藏不露的用心,可是他情已枯、心已死,他願意把她視為紅粉知己,絕無法涉及兒女情愛。或許,他這樣做會很傷她的心,但是他已顧不了這許多了。
想想德怡那令他窮於應付、哭笑不得的刁蠻不講理嬌模樣兒,夏夢卿的再邊又禁不住掠起一絲笑意。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何時竟昏昏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那還是被一陣輕微的剝啄聲驚醒,要不然不知要睡到幾時。
看著照在紙窗上的日光,不禁暗責自己糊塗、貪睡.他卻不知自己是直到近五更天才渾然入睡。
坐起身子,皺眉問道:“是哪位?”
門外立即有人應聲說道:“夏相公醒了麼?是小的。”
夏夢卿聽得出那是店中夥計,遂又問道:“有事麼?”
門外店夥應道:“相公一位朋友命小的送封信來。”
這會是誰?夏夢卿略一沉吟,猛有所憶,心頭一震,連忙披衣下床。
房門開處,店夥滿臉堆笑,躬身哈腰,雙手遞過一封密封著口的信件。
信封上隻有寥寥七個字。
“夏相公親啟,內詳。”
龍飛鳳舞,勁道異常,字跡很熟悉。
夏夢卿立即知道了這是誰,拆開信封,暗運神功護身,輕輕抽出信箋,寫信人陰狠狡詐,店夥無恙,那證明信封上沒動手腳,可是他還是不能不提防信箋上施毒。
略一展視信箋,先是大感窘迫,繼而心頭猛震,最後竟不由點頭讚歎,暗表心折。
信箋上,仍然是狂草數行,寫的是:“閣下:葫蘆穀,你很僥幸,我隻有目認棋差一著,當然,在未徹底擊敗你之前,我、永不會死心。
如今,敢二次邀鬥。
羅刹三君正匿藏梵淨山鷹愁澗中,自見信日起,我候駕七日,第八日以釵佛二寶為彩,羅刹三君為鵠,公平共逐,且看鹿死誰手。
請及早啟程,勿錯過良機,過時不候,倘遲到一步,則羅刹屍橫,二寶鴻飛,莫怪我捷足先登。
千毒門主雷驚龍”
這回署了名,更冠了銜。
夏夢卿久久未語,半晌方收回目光,轉往麵前垂手而立的店夥,道:“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店夥連忙笑道:“一早來的,放下這封信就走了,小的當時本想叫醒相公,可是相公那位朋友說沒別的事,要小的隻把這封信麵呈相公就行了。”。
夏夢卿道:“那麼……謝謝了。”
店夥陪笑說道:“好說,這是小的份內事。”躬身哈腰告退。
夏夢卿隨手又關上了房門,立刻皺起眉峰,緩步走向床邊坐下,低頭沉思……
看來,雷驚龍仍然未離開他左近,他一舉一動仍在雷驚龍眼中,雷驚龍的確是個罕見的厲害對手。
以雷驚龍的心性,到了口邊的肥肉他會分人一口,將羅刹三君的行蹤相告,這委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釵、佛二寶得之者,隻要能鑽研窺透其上所刻口訣,便足可稱尊天下,是以人人覬覦,夢寐以求。雷驚龍他既然已知羅刹三君藏匿之處,莫、單、衛三魔便絕難在無影之毒下幸免,這種垂手可得,易如探囊之事,竟會輕易地寫信通知他?那不問可知,此中必有陰謀,而且此陰謀必定至為歹毒陰狠,要不然那就是有詐。
是陰謀也好,有詐也好,二寶絕不能任它再淪入雷驚龍之手,否則立為武林帶來浩劫。以雷驚龍的稟賦,窺透那篇曠絕至奧的吐納口訣,應該要比莫洪等羅刹三君容易些,他隻要習得那篇至高無上的武學,天下從此便無敵手,夏夢卿他也難與其匹敵。
如虎添翼,助長凶性,宇內豈不是天翻地覆,直雨腥風,難有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