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臉一紅,赧然笑道:“那是侯爺你誇獎,小岑哪敢跟夏大哥比?夏大哥能氣走恨天翁,戲弄喇嘛於股掌之上,小岑卻一見麵就被人揭穿底牌。”
這句話,又贏得傅小天一陣震耳豪笑。
諸事已了,阿旺藏塔法王既有夏夢卿相伴,再加上布達拉宮損失慘重,諒他也再難作怪。
如此,還有什麼可停留的?
於是,兩方分手,各回駐地。
岑參、霍玄偕同武林群豪,為不幸犧牲的諸俠收了屍,沒耽擱地出了西藏,取道返回中原。
駐地已不必再去,沒東西了,縱有,也應已被喇嘛們摧毀得一塌糊塗,也沒有用了。
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率領著嶽鍾琪等兵將,返回了卦蘭山駐紮地,才進虎帳,一樁事物看得三人頓時呆住了。
桌上,鎮紙上壓著一張信箋。
信箋是傅小天常用的,沒什麼值得奇怪。
可是,信箋上的字跡就不尋常了,十足地令薛梅霞心弦震動,狂草、龍飛風舞、極熟悉,是夏夢卿的手筆。
薛梅霞定過神來,當先奔向桌前,以顫抖的心、顫抖的手,輕輕地拿起那張信箋。
信箋上,墨漬未幹,寫的是:
“我尚有一樁大事未了,故又匆匆他去。
為天下武林,為釵、佛二寶,為薛家一門血仇,十日後我將於哀牢斷魂崖與雷驚龍放手一搏,特此奉知。
夏夢卿匆留”
直到現在,薛梅霞才知道父母兄長慘死的一門血仇,是那禽獸不如、滅絕人性的表兄雷驚龍下的毒手。
她簡直不敢相信,但是,夏夢卿不會騙他,這畢竟是事實,雷驚龍雖然害得她家破人亡,又何異無形中拆散了她跟夏夢卿,等於使得她痛苦一生?
腦中轟然一聲,一陣昏眩,若不是傅小天背後仲鐵腕扶得快,定然會栽倒地上。
她心碎腸斷,悲憤填膺,嬌靨煞白,目眥欲裂,牙咬得滲血;想哭,沒有淚,也哭不出聲。
信箋,自那雙劇烈顫抖的柔荑中滑落。
好半天,她才說出了一句:“雷驚龍,你好狠毒的心腸!”
咬牙恨聲,神色之可怕,前所未見。
傅小天跟德怡,適才在她背後已將信箋上的話,看得清清楚楚,德怡忙好言慰勸,傅小天卻沒說話。
隻因為他的感受與愛妻同,須發俱張,環目暴射懾人寒芒,充滿了怒火、殺氣,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神色比薛梅霞更可怕。
過了一會兒,薛梅霞才在德怡的慰勸下漸漸趨於平靜,傅小天才斂去了他那嚇人的威態。
三個人,兩個呆呆地,德怡也住了口。
但,突然,薛梅霞開了口,道:“走,小天,陪我去一道,我不能盡讓夏大哥為我操心勞神,我要手刃雷驚龍,報此血誨深仇,慰泉下父母兄長。”
傅小天竟然笑了,不過那是悲甚怒極而笑:“走!這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咱們兩個的事,我要他在我八寶銅劍之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傅小天可從來沒說過這麼狠的話。
隨即,喚進嶽鍾琪,吩咐他領兵先回四川,聽候令諭。做官的,都善於察言觀色,嶽鍾琪看出傅侯神情有異,沒敢多問,唯唯而去。
嶽鍾琪出帳後,傅小天又轉向了德怡,還沒開口,德怡卻先說了話,她表示要跟他伉儷二人一起去。
在人情道義上說,她這時不能離開這對夫婦,更何況她還想見上夏夢卿一麵。傅小天伉儷不糊塗,德怡自己更明白,她如今已是情不自禁,不克自拔了。
傅小天與薛梅霞不便堅拒,隻得點頭,當下收拾細軟,三人三騎,取捷徑直奔雲南。
衰牢,山勢險惡,峰高壑深。
峻蜂插天,雲封霧鎖,極盡深邃、陰森之感。
尤其,蠅蜒起伏,連綿百裏,山區極廣,古森林遍布,蒼蒼翠翠,一望無垠,盡多毒蛇猛獸。
這一日中午,天陰得很,衰牢山腳下,馳來了三人三騎。
這三人三騎,是一男二女。男的環目虯髯,身軀魁偉;女的清麗、豔絕,壓倒塵寰。
正是傅小天、薛梅霞、美郡主德怡三人到了。
在山腳下三騎並立,勒馬控韁,仰望深邃、險惡、廣闊的山勢,薛梅霞立刻皺起蛾眉,道:“小天,你瞧,偌大一座哀牢,斷魂崖上哪兒去找?”
傅小天和她有同感,濃眉皺得更深,環目凝注雲封霧鎖,不可複見的半山以上,久久才道:“霞,別急也別愁,路是人走出來的,顧名思義,斷魂崖是個崖,而且必極險惡,咱們專找險惡絕崖不就……”
“閣下聰明人,怎也做此糊塗語?”德怡插口說道:“觀山勢,哀牢險惡絕崖不在少數,斷魂崖是個地方,又沒寫字,誰知道哪個崖名為斷魂?”
傅小天一怔為之語塞,旋即搖頭苦笑:“厲害,厲害!那麼,閣下,說說你的高見吧!”
德怡瞥了他一眼,翻翻美目,道:“我要有好主意早說了,還會等閣下問麼?”
傅小天濃眉微軒,還想再說。
薛梅霞已然搶著說道:“好啦,兩位,現在已是第十天中午,倘若咱們……”
“別忙,霞姐。”德怡猛有靈思,連忙笑道:“我有法子,如果咱們沒來晚,包管靈。”
傅小天惑然投注,薛梅霞卻展眉道:“那麼說呀?閣下。”
德怡沒說話,笑了笑,突然仰麵長嘯,嘯聲清越如鳳鳴,穿雲透霧,直道哀牢絕峰。
隻要是功力不俗之人,隻要在哀牢山區之內,都應該聽得到,而且必為之驚動。
嘯聲方起,傅小天與薛梅霞便即雙雙恍然大悟,薛梅霞目射讚佩未語,傅小天已拇指雙挑,說道:“閣下,高明,高明!簡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嘛。”
“好說。”德怡淡淡笑道:“靈不靈還不知道呢!”
話雖這麼說,嬌靨上卻難掩心中得意之情。
傅小天隻做未見,收回目光,轉注衰牢,靜待回應。
哪知,等了半晌,別說回應,連一絲風吹草動也沒有。
德怡,有點兒窘。
薛梅霞那清麗的嬌靨上,剛浮起一片失望之色……
驀地,一聲龍吟長嘯起自哀牢絕峰之上,穿雲透霧而出。
三人精神一振,薛梅霞首先喜呼:“是他,是他,小天,快……”
傅小天正在辨別嘯聲起處,隻一細聽,立刻聽出嘯聲是由最中一座山峰上傳下,飄身離鞍,道:“兩位,下來吧!”
其實,他這句話多餘,薛梅霞與德怡早已雙雙飄下。
安頓好坐騎,由登山小道聯袂飛馳而上。
小道羊腸,極為崎嶇,沿途更是荊棘藤蔓滿布,頗難行走,兩旁古木參天,蟲蛇起伏,黑暗而陰森。
這雖然難不倒傅小天,薛梅霞與德怡可有點作難;尤其是德怡,她竟然額頭現了汗漬。
費了盞茶工夫才登上半山,三個人整個兒地處於一片迷蒙雲霧之中,十丈外幾難見路。
好在傅小天神目如電,他略一辨明路徑,當先又馳了上去。
飛馳間,漸漸地可以聽到峰頂傳來陣陣呼呼之聲,傅小天絕代高手,他立刻聽出那是高手搏鬥所發勁氣罡風,他回首輕聲道:“霞,聽見麼?夏夢卿已經跟雷驚龍動上手了……”
適時,雲霧中又傳下夏夢卿幾聲清叱。
薛梅霞既驚且喜又悲憤,德怡竟覺得臉紅心跳,當下竭盡所能,加快身法,一口氣馳上峰頂。
雲霧隻繞山腰,峰頂反而開朗,鑽出雲霧,眼前陡然一亮,絕峰景物清晰在目,纖細可見。
卻看得三人熱血往上一湧,傅小天與薛梅霞簡直四目噴火,悲怒之色現於眉宇。
斷魂崖就在眼前。
那是絕峰近旁,一塊麵臨危崖的平地。既稱斷魂,想必崖下是深不可見底的萬丈深淵。
在那平地之上,距危崖不到一丈之處,正有著一白一黑的兩個人影閃電交錯,生死火並。
那是夏夢卿與雷驚龍,一位宇內奇才,一位蓋世梟雄;武林中,正邪二途兩個頂尖兒的人物。
看情形,兩個人不隻是想把對方格斃,甚至是都想把對方道下危崖,一墜斷魂。
驚險、激烈、驚天動地、鬼哭神號。
雷驚龍已然不支,呈露敗相,一寸一寸地被道近危崖,不過,他能和夏夢卿頑抗多時已是太以難得。
薛梅霞忍不住忽地脫口嬌呼:“夏大哥,留下他來,我要手刃……”
傅小天阻攔不及,心頭剛緊。
想必是微一疏神,夏夢卿竟被雷驚龍一掌逼退五尺。
天!雷驚龍轉危為安,夏夢卿反倒更近危崖。
薛梅霞嚇得花容失色,一機伶,倏然住口。
隻聽雷驚龍一聲怪笑,雙出詭異招式,淩厲猛攻。
夏夢卿倏揚怒笑,如電迎上。
薛梅霞與德怡未能看出什麼,傅小天卻看得大驚失色突發霹靂大喝:“老弟,使不得!身形別動!”
可惜,晚了。
兩條人影甫接,一聲淒厲慘嗥劃空揚起,那是雷驚龍。
但,兩條人影卻合而為一,砰然疾射,一飛數丈,直起半空,足下是萬丈探淵。
這回誰都看得很清楚,雷驚龍臨死凶殘頑強,雙臂緊緊地抱著夏夢卿不放。夏夢卿空有絕世功力,無從施展。
三人魂飛魄散,心膽俱裂,疾掠而出。
傅小天先至,鐵腕探處,“嗤”地一聲裂帛聲響,隻扯下了一條雪白衣衫,但,合二為一的夏夢卿與雷驚龍已向著斷魂崖下飛瀉墜落,一閃不見。
斷魂崖下雲霧迷蒙,陰風慘慘,深不可見底,什麼也看不見。
縱然是大羅金仙失足跌下,也必粉身碎骨,絕無生機,何況是一個血肉之軀?
德怡嬌靨慘白,怔立無語,搖搖欲墜。
薛梅霞一聲絕望悲呼,縱身便要跳下。
傅小天人雖悲痛欲絕,神智猶清,鐵腕雙伸,死命拉住,薛梅霞掙紮無力,又是一聲淒慘悲呼,往傅小天懷中便倒。
這是悲淒衰絕的人間慘劇。
傅小天與德怡都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千鈞重擊,何況是薛梅霞這個情海斷腸可憐人?
絕峰上,隻有那聲聲啼猿般,聞之令人心酸淚下的悲哭,沒有話聲,因為誰也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