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輕聲道:“我去燒水,為你泡杯參茶。”
他抬頭對我又是一笑,隨即又伏案為公了。
我緩步走出屋,將門輕輕帶上,看著他的身影透過窗紙顯得有些搖曳,不由深深的地歎了口氣,一口悶氣始終壓在胸口,無論我如何努力地吐納都無濟於事。
我抬頭望向天上的那彎冷月,感覺如冰的月光傾瀉至眼中,凍結了我的目光。
我不由輕聲自語:“師父,如果,你與他相遇了,會怎樣做?會與他兵刃相接嗎?會將我從他身旁帶離嗎?我不敢見你,我想要幸福。可是,這樣會幸福嗎?”
不經意地,我瞥了一眼湖麵,那亦是一彎冷月。風起,吹皺了那池水,月一下變得模糊蒙朧,亦如我此刻的心,迷茫卻苦苦掙紮。
我一路追隨而來,我以為我得到了幸福。
倘若如此,為何我總忍不住自問,我幸福麼?
幸福的人,應該是不會如此的。隻有不幸的人,才會天天將幸福掛在嘴邊吧?
即便如此,王妃仍是將煎藥的事宜交給我來做。我雖覺得事有蹊蹺,但數月下來也沒出現任何狀況,我也隻當此事是我多慮了。
這日,我正在廚房煎藥,綺雲則早早地過來等。她素來輕視我,自不會屈尊降貴主動與我講話,隻那樣閑閑地用手指敲著桌子。
突然,王妃身邊的丫頭伶兒從外麵闖了進來,一路狂奔著大喊著:“不好了,不好了,王妃不好了……”
綺雲喝斥她:“什麼不好了,這句話也是隨便能說的?”
伶兒氣喘籲籲的繼續大喊:“真的……真的不好了,王妃吐血昏倒了……不得了了……”
“什麼?”綺雲一下子站起來,轉頭看了我一眼,迅速平複了臉上的驚慌,隨即道,“錦瑟,伶兒,你們跟著一道過去,也好有個幫手。”
話說到這份上了,怎好推辭。
我與伶兒相視一眼,跟在綺雲身後奔向王妃的寢室。
剛到房門口,已見跑進跑出的家丁丫頭。我們走入房中,太醫正搭住王妃手腕上的脈搏,半晌不做聲。
終於,他起身向著坐在一旁的姬羲衍跪下叩首,哆哆嗦嗦道:“王爺,請借一步說話。”
姬羲衍擺手道:“你說吧。”
太醫遲疑一下,似有顧忌。半晌後道:“王妃似有中毒之相。”他說得謹慎,但語氣中已是十拿九穩。
“中毒?”他沉吟片刻,看著太醫的眼睛,“你可明白你這話以為著什麼?”
“是。”太醫道,“請王爺徹查王妃平日吃的食物和藥物,定有收獲。”
他聞言蹙起眉頭,沉聲道:“就照太醫的意思做。”
話一落,已有四五人將桌上的食物和器皿帶了出去。
經了半日,太醫手裏提著一個隻藥罐走入房中。我認出那是平日裏給王妃煎藥用的藥罐。
隨他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氣質沉穩的中年人,姬羲衍見到他,忙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到了聲“嶽父大人”。
我暗暗吃了一驚,竟連玉丞相也驚動了。
屋中的人向玉丞相行過禮過,丞相便坐到王妃床邊的椅子上,沉聲道:“楊太醫,你將結果跟他們說說吧。”
楊太醫舉了舉手中的藥罐,道:“問題就出在這隻藥罐上。”
聞言,眾人的目光皆凝聚著他手中的藥罐上。
我凝神細看,並不覺得有何不妥,怎麼看都不過是隻普通的藥罐。
楊太醫慢悠悠道:“有一味藥放在尋常對身體並無害處,但與王妃平常服用的藥混用,就成劇毒。這藥罐周身隱隱殘留著那藥,想來這種狀況已持續了不少時日。藥煮沸滾的時候,殘留的藥也會混進王妃的藥中。那人謹慎,用的藥量較少,以至於難以覺察,時日一長,隻怕性命不保。王妃平日裏身子較弱,反應較常人敏感,也幸虧如此,發現及時,才得以保住一命。”
眾人聽了,不由低聲議論,皆道那人陰毒。
“王妃的藥,平日裏是誰在負責?”玉丞相冷著眉目,開口問道。
聽了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了我。
我微微一愣,上前一步,低聲答道:“是我。”
玉丞相抬起眼,打量著我,目光一冷:“你是什麼人?”
那語氣分明已將我當成是毒害他女兒的凶手。
我不禁倒吸一口氣:“我在膳食房做事。”
“不懂規矩!教你多少話了,跟大人們說話要自稱‘奴婢’。”綺雲喝斥道。
玉丞相捋了捋胡須,倒沒怪罪我的無禮,隻問我:“你做何解釋?”
“我……奴婢沒做過。”我低聲辯解。
綺雲聞言冷哼一聲:“平日裏就你一個人負責王妃的藥,而且藥罐也是你去買的,不是你,是誰?”
她說得倒是實話,那藥罐平日也隻有我在用,而且因為上次煎壞了藥,先前的藥罐便被丟了,綺雲就要我去買一隻新的回來。明明隻是一隻很普通的藥罐,怎麼會……
綺雲笑得很涼:“況且,你極有做此事的動機。你嫉妒王妃,所以就想謀害她,以為這樣就能取代王妃了嗎?哼!也不瞧瞧自己什麼樣的身份,以為有王爺的寵信,就能非作歹嗎?”
“你……你含血噴人!”我漲紅臉,身子不辨冷暖地顫抖著。
“廚房人多手雜,此事未必就是錦瑟所為。”姬羲衍開口道。
綺雲聞言冷笑不已:“王爺還要維護她幾回?上次偷玉之事,王爺已算偏袒,這次是人命關天的事,絕不可再姑息了。王爺若做不到秉公辦理,不妨交由丞相處理。”
姬羲衍聞言目光一閃,壓著怒意,語氣淡淡:“你,好大膽。”
綺雲微揚起下巴,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奴婢不過直言不諱,王爺若因此怪罪奴婢,奴婢也隻得認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姬羲衍語氣更淡了。
“賢婿,”玉丞相此時開口,“此事關乎小女性命,交給老夫處理,如何?”
玉丞相既已開口,他也不好拒絕。
過了片刻,玉丞相的眼睛輕輕掃過我的臉上:“雖說還沒有確實的證據,但這位姑娘的嫌疑確是最大。先將她收押刑部大牢,待找到確實的證據後,再做定奪。”頓了頓,他開口問我,“你可有何異議?”
我抬頭看了一眼姬羲衍,答道:“清者自清,奴婢願意去。”
我怎可讓他為我為難?況且隻是坐幾日的牢房,等真相大白後,自然就會被放出來了。
然,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
刑部的人後來在我的房間裏搜出一包藥粉,正是楊太醫檢查出的那種藥。而我已被認定是凶手,刑部的人隻管對我嚴刑逼供。數日下來,我已是體無完膚。我咬著牙,硬生生挺了過來,也不知昏死過去了多少回。
一盆冷水澆下,我漸漸清醒過來
“你招是不招?”頭頂上一個冷酷的聲音幽幽回響。
我遊離著一口氣:“我……沒有什麼……可招的……”
那人冷笑一聲,拽起我的右手:“聽聞你以前在敦煌是個琴師,這雙手,想必很重要吧?”
我聞言心裏登時害怕起來,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師父的手。我好害怕會像師父那樣,永遠都撫摩不了琴。
我拚了命似的想拉回自己的手,可是被那人死死扣著,絲毫無法動彈半分。
望著那柄漸漸逼近眼前的閃著寒光的刀,心裏不斷地呼喊著,我不停地掙紮著,可是,絲毫無法阻止刀切入被死死壓住的手腕。
我被無盡的絕望包圍著,眼前騰起的黑霧吞噬了我,整個人便墜入無限的黑暗之中……
等我再度清醒,人已離開了刑部的大牢。
我望著陌生的四周,一時不知身處何處。
不由地,動了動身子,全身酸痛得厲害,卻不知痛在哪裏。
我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竟然還在,而且傷口已被包紮好了。隻是,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彈琴。
“你醒了?”一張臉湊了過來,竟是老孫那張帶著滄桑的臉。
“老孫?”我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又看了一眼四周,不確定地問,“這裏是安西王府?”
老孫搖了搖頭,並不答話。
沉默一陣,我問:“我怎會離開刑部大牢?”
“是我帶著其他幾人救你出來的。”老孫答道,“你的手,差點被砍了。幸好我們及時趕到,修養一段時日,邊無礙了。”
我不禁鬆了口氣,由衷向他道謝。
頓了頓,我道:“是七爺要你們這樣做的麼?他人呢?”
老孫沉靜了良久,開口道:“我是庫車國的人。”
聞言,我不由睜大眼睛,一時不知他這話的意思。
老孫繼續道:“我與你師父是多年的好友,也是負羽樓的人。此次是受你師父所托救你離開,與七爺無關。他近日也會來帝都,你隨他回去吧。”
“原來是師父。”我嗬出一口氣,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別的,一時千頭萬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