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槐花再開
五月的風吹起的時候槐花就開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上密匝匝的開滿了風鈴似的槐花,誰也說不清楚這老槐樹有多老了,隻知道到了冬季老槐樹粗大的枝幹看上去有些蒼傷。如今,茂盛的一樹綠葉下掛滿了淡黃的槐花,讓這棵老槐樹如同一把撐在天地之間巨形大傘。
白天,村裏人喜歡聚集在老槐樹下閑磕,到了夜間老槐樹便像哨兵一樣靜靜的守衛的山村。今天的槐樹下沒有往日的人群,靜悄悄的,連那些喜歡吠叫的狗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主人栓在家裏,連影子也沒見到。隻有兩隻伸著脖子的母雞躡手躡腳的在樹根下啄食。靜靜的大槐樹靜靜的村口,花也靜靜的開。
男人直直的站著,站在靜靜的槐樹下。
男人不是村裏人,看他那一副沒有框的眼鏡就知道是個文化人,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有點紅,那目光就那麼死死的盯著村頭的那條小路。男人不說話,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著,站著仿佛凝住了一般,猛然間的一個哆嗦,卻是煙火灼到了指間,腳下是散落了一地的煙頭。晌午的時候,槐樹下的石頭凳上擱著一隻蘭花海碗,堆尖的麵條上攤著兩隻黃澄澄的荷包蛋,日頭偏過樹頭的時候那荷包蛋上落下了淡黃的槐花。
男人依然那麼站著,望著村頭的小路……
古井邊,鄉親的目光默默的陪伴著男人,誰也不嘮嗑。隻聽見爺們吧嗒吧嗒的抽著煙。
好心的大嬸扯著娘的衣袖說:“叫他回吧,站了快一天了。”
娘抹著眼淚說:“由他站吧,娃心裏不好受。”
大爺悶聲嘟囔:“給娃送點吃的!”
小弟說:“娘,我給哥送去,他一天啥也沒吃一口。”“哥,喝口水吧,這有饃,俺給你拿來了青棗。”小弟把一盆青棗送到男人的麵前。男人的眼睛突然有生命,一把捧住了那盆青棗,一雙眼睛就紅了:“她說,這棗最甜,給我夜裏寫稿時填填腸子。”男人的聲音是啞的。一大滴淚就摔在了青棗上。
男人哽咽著。
小弟說哥別難過了,是俺姐沒那命。
“是我的罪過啊!”男人慟聲說。
小弟哭了,男人的淚水滴在青棗上一滴又一滴。
兩年前,男人體驗生活來到了山村,落腳在小弟家,娘把男人像兒一般的疼著,小弟別替多喜歡這文靜的哥哥,還有姐姐杏兒,羞羞的總不敢露麵,可總是把男人的衣服洗的幹幹淨淨疊在枕邊,還總把男人的飯碗盛的堆尖。一家人淳樸的關愛像春風一樣溫暖著男人,讓自小失去了母親的男人享受著從未有的快樂和寧靜。
男人的創作靈感像山澗的小溪潺潺流淌,常常筆耕到深夜,雞叫三遍也不舍丟下筆。男人發現夜裏屋總還點著一盞燈,杏兒也總會在夜深的時候,悄沒聲的進來送上一把青棗,然後低著頭羞羞的說:“這棗甜,夜裏填填腸子。”不等男人說聲謝,便逃一樣的跑出門去。
男人記得,杏兒說話輕輕的聲音很好聽,一雙眼睛水一般的清澈,可山裏姑娘怕羞,看見男人杏兒總是一低頭就逃開了,身後搖晃著一條粗粗的辮子。
那一天的夜裏,男人覺得寫累了,出門透口氣,剛跺步到院角,突然感到腳脖子上一陣巨痛……一條黑糊糊的小蛇不知怎麼就咬了男人一口,鑽心的疼痛,男人大叫一聲嚇傻了。
沒等男人反應過來,杏兒不知道從哪裏躥了過來,她喘息著,抓起男人的腳脖看了一眼,就把嘴湊到傷口上猛吸起來。當她吸吐到第五口的時候,男人開始感到了暈眩,當男人迷迷糊糊有點知覺的時侯,才知道杏兒正背著他在崎嶇的山道上顛簸。男人看見村口的老槐樹在眼前閃過,杏兒是嬌小的女孩,男人的重量讓她滿頭滿臉全是汗水,男人看見杏兒辮子繞在脖子間,瞪著一雙眼睛咬著牙拚命的跑著,男人想自己是大男人怎麼能讓一個弱小的女孩子背著。掙紮著要下地,杏兒卻瞪著眼睛趁男人掙紮的機會將男人搓在背上拉的更緊了。
男人的意識又一次模糊了。
當男人再次清醒的時候,是躺在老中醫的病床上,據老中醫說,咬男人的那蛇很毒,幸虧那姑娘幫他吸了毒,也幸虧那姑娘背他求醫來得及時,否則他的命就沒了。
男人問姑娘呢?老中醫努努嘴:“在那邊睡著了,這姑娘怕是累壞了腳上還帶了傷。這姑娘為你命都不要,要知道吸毒也是很危險的。”
男人的心被這巨大的恩情撼動著,救命之恩啊!麵對著麵色蒼白的杏兒,男人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杏兒靜靜的伏在桌上睡了,腳上有帶著血漬的傷痕。男人不由去撫摩那傷痕,杏兒卻像小鹿一樣騰的跳開了,臉色通紅。
時間流水一樣的流淌著,杏兒的青棗依然夜夜陪伴著男人,杏兒依然羞羞逃出門去,隻是男人開始盼望著杏兒送棗來。
離開山村的那一天,娘抹著眼角把一包熱呼呼的雞蛋塞進男人的包包說路上吃吧,小弟抱
住男人的胳臂叫了一聲哥,就放聲地哭了。男人的眼睛被淚水遮住了,四周尋了一遍,就是沒見杏兒的身影。好心的大嬸小聲對男人說:走吧他哥,杏這孩子心軟,不忍心送你,一早就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