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一座黑漆填金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屋內靠牆壁的大翹頭案上,上書“沈橋之神位”五個大字。未有落款,也未曾寫上年月日。

霍青毓端坐在鋪著銀紅撒花椅搭的圓凳上,正麵對著沈橋的牌位。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楊嬤嬤從小丫頭子的手中接過黑漆托盤,戰戰兢兢地把托盤裏頭的清燉蟹粉獅子頭並一碗切的細細的煮幹絲兒布在桌上,又將一碗熱騰騰碧瑩瑩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擺到霍青毓跟前兒,恭恭敬敬地說道:“姑娘,用膳了。”

霍青毓看也不看楊嬤嬤一眼,一邊低著頭用膳,一邊問道:“叫你們查的人,可查到了?”

楊嬤嬤側眼瞧著霍青毓細嚼慢咽的斯文樣子——比她們精心調、教出來的最規矩的女孩子還要叫人賞心悅目,一舉一動果然有說不出的矜貴大氣,可讓人瞧著卻打心眼兒裏冒涼氣。

又想起那日這看似文文弱弱的姑娘一手拎著馮老三出來,小小年紀打死了人非但不懼,還能慢條斯理的當著她們的麵兒寫了賣身文書,硬按著昏死過去的馮老三在賣身契上按了指頭,便若無其事的吩咐院兒裏站著的漢子去埋人——若不是臨出門前馮老三咳嗦兩聲還沒死透,隻怕這會子被扔到亂墳崗上,旁人也是無法子的。

畢竟簽了死契的奴才,即便是生死也與旁人無由。

楊嬤嬤可還清清楚楚記著當時這位殺神瞧見馮老三沒死,拽著人的頭發逼問著“既然沒死,你是想我順手送你去投胎,還是認了這賣身契”那笑容和煦柔聲輕問的模樣兒,可比十來個高吆喝嗓門兒的漢子都嚇人。

甭說是她們這些沒見識的婦人,便是自詡見過些世麵的馮老三都嚇得黃湯尿流,連連點頭認了賣身契。

那殺神又在其後吩咐了三件事兒:頭一件便是著人將馮老三的賣身契送到衙門裏掛了檔弄成死契;第二件便是吩咐人給自己立了個牌位,就擱屋裏供著;第三件仍是叫馮老三聯係把沈橋轉賣給他的拐子。要說這頭一件和第三件事兒還能叫人明白,可是自己個兒給自己個兒立了牌位供著……

楊嬤嬤正暗自腹誹著,陡然感覺到一雙幽幽的目光落在臉上。

楊嬤嬤悚然而驚,立刻回過神來,欠著身兒說道:“馮爺……馮老三已經出去打聽了,想必今兒就有回信兒的。”

話音兒剛落,隻見仍舊穿著那一身褐色綢衫的馮老三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在門外站定,恭恭敬敬的問安道:“姑娘,小的打聽著了。”

霍青毓立刻轉過頭看著馮老三。

黑漆漆的眸子在馮老三身上瞥了一下,馮老三得了示下一般,小心翼翼地挨進門檻兒內,開口說道:“那姚短腿已經帶著他那夥人流竄到金陵一帶。這一夥人,專門趁著年節廟會時偷拐五六歲的兒女帶至他鄉,度其容貌,清秀齊整的便送到秦樓楚館或咱們養瘦馬的地方多換些銀子。如那等資質醜陋的,便打折了腿腳專在集市上向往來的香客乞討。端的喪盡天良。不過他們行事機警,做一批買賣換一個地方,所以至今都沒被官府抓著。”

馮老三說著,又偷偷瞄了眼女煞神的表情。小聲說道:“這一夥人天南海北各地流竄,拐的兒女恐怕自己都數不清。到不一定記得姑娘家鄉何處,哪裏人士。”

“再者……那一夥人都跟瘋狗一樣,凶神惡煞,難纏的很。便是尋常,我們也隻是從他們手裏采買女孩子,都不敢認真打聽他們的事兒。生怕被纏上。”反而無處脫身。

馮老三剛把話說完,隻聽“當”的一聲響,卻原來是用膳已畢的霍青毓輕輕撂下了碗盞,青花瓷碗落在桌上的聲音並不大,無端端地卻叫馮老三和一旁立著的楊嬤嬤懸起了心。

有小丫頭子捧著清水上前,楊嬤嬤親自伺候著霍青毓洗手。

洗手畢的霍青毓一邊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擦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倘若是瘋子,興許我還怕他三分。你自己也說了,不過是幾條瘋狗而已。”

馮老三恍然大悟,心說可不是麼,你自己就是個瘋煞神。煞神對上瘋狗豈有落在下風的道理。再轉念一想,即便是煞神吃虧了又能如何,他馮老三是被逼著按了賣身死契,難道還真打算當個忠仆不成?

霍青毓黑漆漆的眸子再次落在馮老三的身上。幽深的眸子仿佛將馮老三瞬間看個通透。馮老三立刻眼觀鼻鼻觀心的束手侍立,恭恭敬敬的討主子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