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江山圖》reference_book_ids\":[6955753584692562952,729351494885074844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這相國寺對世人是呈現著開放的態勢的。它的山門,每日被早晨的鍾聲撞開後,便開始了向著世人一日的開放。首先在山門前排開的便是賣小吃的,他們或挎籃,或挑著擔子,或推著車子而來。推車來的,來的就是個攤,他們甚至還帶了爐火,一邊做著一邊賣著。“燒餅嘍!燒餅嘍!”“油茶嘍!油茶嘍!城東王二油茶嘍!”“鍋貼哦!鍋貼哦!”——人也就被越吆喝越多,人越多,吆喝得也就越起勁。上香的來了,閑逛的來了,別的小商小販也來了,有賣首飾的,有賣舊物的,有賣書畫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更多集中在山門前的場地,隻有那挎籃子的,挑擔子的,才穿梭於寺內。進入寺內是有規定的,不能吆喝,你要是吆喝,就有和尚上前,兩手一合,跟你說:“勿擾我佛清淨,善哉,善哉!”你能不閉口嗎?而在山門之外,你盡可南腔北調扯破了嗓子喊。而且還有雜耍的呢。那鑼聲盡可一陣緊似一陣,節目隨著鑼聲高潮迭起。那片開闊地的不遠處,就有一個汴河的碼頭,進入都城的貨物在這下船,出自都城的貨物在這裝船,那邊是卸船、裝船繁忙的熱鬧。商賈雲集,遊人如織。
瞄著人間萬象的太陽已經往西歪了歪,但是它望向相國寺的眼神可還是奕奕著,而且似乎若有所思。不遠處的宮闕輝煌著,但是,有人氣烘托著的相國寺,有佛們烘托著的相國寺,不光是現在,就是平時也更多地牽引著太陽的目光。有太陽的目光會聚你望向相國寺的眼睛得眯起,光芒耀眼。
忽然,一隊騎兵飛奔而來,他們前方的人紛紛退避道路的兩旁,他們直奔大相國寺而來,他們的甲胄閃爍著光芒,瞬間,山門前的地帶空了出來,人們都退到了旁邊,隻要你退到了一旁他們並不再驅趕,他們是——羽林軍。瞬間,一切的喧嘩停止了,退避到兩側的人群,在羽林軍坐騎的十步開外,一排渾圓的馬屁股對著他們,他們隻能從縫隙中窺視著裏邊。那通往大相國寺的道路兩側,也是如此,羽林軍鋪展而來。
方丈出來了,雖然急迫著但是也並不慌亂。羽林軍將軍下馬上前,跟方丈說著什麼,而後他揮了下手,向著大相國寺的裏邊揮了下手,於是,將軍身後的一隊騎兵紛紛下馬,奔進寺內,於是寺內的遊人、香客、商販便被掏了出來,加入山門前退避到兩側的人群。
方丈站在山門前的台階之上,麵對著前方的道路,撚著一串佛珠。他的袈裟紅豔豔的,上邊,有金黃的光芒閃爍。他的胡須炭一般地黑,飄拂著,好像在夠著前方,做著迎賓的態勢。紅潤潤的麵龐,透露著的是一種富貴相。佛門中人,居然透露著一種富貴相。是啊,人家這方丈,跟別的寺廟的方丈可不同了,這大相國寺,可是舉國第一寺,有六十四禪院,一千多僧人,這方丈,要由皇帝欽命!因為這寺,是皇家寺院!皇家寺院!那微眯的眼睛,泄露著如水的目光嗎?他看到的是我佛的光輝嗎?黑亮黑亮的眼珠,看到了大相國寺的方丈,立在山門之前台階之上,在眾人的麵前閃爍著光輝。
首先襲來的是一團暗影,一頂十二人抬的肩輿,哦,就是轎子。青色的大轎子。方丈當然識得那頂轎子。
隨後的,簡直是一幢移動的房子!一頂十八人抬的肩輿!黃色的肩輿。方丈當然識得那轎子。而且知道,那裏邊呆的可不是一個人。
青色肩輿落了地,步行跟隨著肩輿的隨從撩開了簾子,一個白胖的老頭走了下來,他站定,挺了一下肚子,算是抻了個懶腰吧,而後望向了後麵的黃色肩輿如同一座移動著的房子一樣的肩輿並快步趕了過去。這兒的人幾乎都認得,這人是當朝宰相蔡京!
那黃色肩輿在青色肩輿的左邊落了地,步行跟隨著的太監向裏邊喊了聲:“皇上,到了。”隨後撩起了簾子等候著裏邊的人走出。
裏邊坐著的人抬起了頭,目光從手中的書移開,他站了起來,走下肩輿,他甚至忘記將手中的書放下,手中還拿著那卷書就下了肩輿。在他的座位前放置著案幾,上邊還擺放著茶具,那個杯子中應該已經斟上了茶。給那個人抬轎,那得要水平,是不能把茶水顛出了杯子的。那個人是擅長品茶的,還將他的心得寫成了書刊印。那書叫《大觀茶開》,你在皇家書肆就可以買到。先前站在那人兩邊的兩位宮女也下了來,站在肩輿旁。
“皇上,都準備停當了。”蔡京說。其實他也沒檢查什麼但是他說都準備停當了,隻不過是請皇上移步的換一種說法。
皇上似乎是向著蔡京一瞥,就移開了目光,似乎山門前的人群根本不存在,他望向了大相國寺,望到了山門前台階之上的方丈,方丈也正滿臉金光燦爛地望著皇上呢,皇上移步上前,方丈快步下了台階迎向皇上。皇上的黃袍被他那修長的身軀撐持著,那絲綢給你滑溜溜的感覺。皇上捏著那冊書,飄然地走向前去。皇上的麵容有些蒼白,但是那蒼白中又顯現著黑,顯現著油脂的東西。這就是大宋的皇帝,顯現著儒雅的風範。蔡京呢,也腆著個大肚囊大步隨在皇上的身邊。
“我佛在後,老衲不可跪於君前,恕罪,恕罪。”方丈合掌於胸前,道。
皇上一笑,大概是要指點方丈,可是一抬手看到了手中的書,又是一笑,說:“這話你好要說多少次啊?有罪,則說明你該跪於君前;如不該跪,何罪之有啊?”
“皇上聖明,皇上聖明。”方丈點頭哈腰。
蔡京微微一笑,道:“方丈俗心過重。”
“皇上麵前,老衲惶恐。”方丈陪著笑臉。
已經要繼續向前舉步的皇上轉首向方丈一笑,就拾階而上,方丈快步跟上,蔡京在後麵閃爍了一個竊笑。笑皇上其實心中無佛,可是卻喂養著這一個寺院,好龐大的一個寺院啊。笑方丈的心中佛已經蒙塵,你已經說不清楚他究竟是要禮佛呢,還是禮皇帝這個聖上。
“藏寶樓可有新的收藏?”皇上問。
“那是當然。”方丈答。
“可有入眼之作?”
“皇上慧眼,還憑皇上評斷。”
進了山門,是鍾鼓樓,三層建築,二層為鼓,三層為鍾。巨鍾巨鼓。特別是那口巨鍾,在深秋,在寒冬,在有霜的早晨,被和尚撞響,那鍾聲啊,洪亮、悠長,將整個開封城都包裹在了那聲音之中。哦,深秋,早晨有霜的深秋已經並不遙遠。越過鍾鼓樓,是第一個大殿,當中進入眼中的是一個胖大的和尚一個通身盈笑的和尚,立即一個好心情進入了你的內心立即你的嘴角就會挑出了笑。和尚的兩旁有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慈顏常笑,笑世間可笑之人。彌勒佛。釋迦牟尼指定的繼承人,所以啊,又叫未來佛。
皇上的嘴角就挑出了笑,往彌勒佛前一站,合掌在胸前,可是不成,他的一手拿著書呢,就兩手擎著那書在胸前,他的頭還微揚了下,他那皇帝的頭在彌勒佛的麵前還揚了下,但是他微閉了眼,嘴角挑著笑微閉了眼。彌勒,朕也能如你袒腹而坐而臥嗎?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旁邊的僧人早把香遞在了麵前。蔡京麻溜地拿過皇上手中的書,皇上接過那把香,一直的規矩,九根,在一邊的燭火上點燃,插在了香爐之中,再一合掌在胸前,頭微微地一點,皇上蒞臨大相國寺的第一個活就完了。皇上瞥了眼彌勒佛兩旁的對聯,瞥了眼方丈,問:“這聯兒你的手筆?”
“是老衲的手筆。塗鴉。塗鴉。”
“在彌勒佛的身邊兒塗鴉?”皇上調侃。
方丈臉就有些紅,說:“老衲立即換下,立即換下。如果皇上能夠禦賜手筆,敝寺生輝啊。”方丈心說,要是能把皇上的字弄來,自己的字兒被皇上說得再狠一點兒也值得啊。
“彌勒佛連天下事都容了,還容不得你的字兒嗎?”皇上笑。
蔡京笑。
方丈不好意思地跟著笑,說:“皇上聖明,也是容著天下啊。”
蔡京附皇上耳說:“那佛旁邊的字,應該有雲霞之上的氣韻。可是方丈其字偏似有什麼東西墜著,不得禪意。”
皇上笑,指著蔡京笑,邊笑還邊點頭,說:“妙,評得妙!”
方丈跟著懵懂地笑。評的是老衲的字?
皇上眯縫著 眼睛望向了前方,大雄寶殿在了前方,釋迦牟尼正也俯瞰著他呢,高高在上地俯瞰著他的一行呢。甚至,在不滿著方丈的媚骨呢。那台階,那高台,那欄杆,都是潔白的大理石,那欄杆,雕刻著圖案,那高台的立麵,雕刻著圖案。那台階上方的兩側,是兩尊石獅,威風凜凜地震懾著走上的每一個人,包括大宋皇帝的這一行。皇上轉眼瞥了眼兩側森嚴的羽林軍,哦,釋迦牟尼比朕還威風。這大雄寶殿是宏闊著,其實沒有大宋皇帝與群臣議政的大殿宏闊,可是你不能不承認人家營造得就是比你那兒神聖!為佛造殿怎麼就整得那麼明白呢?皇上挺不習慣釋迦牟尼望過來的目光,每次到這來都不習慣。他就當那目光不存在。就拾階而上,就站到了佛的麵前。
說是一切的願望都可以向這個佛訴求。說是這佛能夠滿足信徒的一切願望。能夠嗎?皇上微笑著搖頭。朕也不是你的信徒,朕也沒什麼願望可跟你訴求。朕就是有什麼願望還要跟你訴求嗎?哦,朕每隔三五日要禦處女一位,你可提供與朕?皇上覺得佛的目光冷峻了,佛不能提供!皇上唇現微笑,給佛進香,那香都竄起了火苗,帶著火苗的香插在了香爐之中。哦,我佛,你的香火盛著啊!連我這大宋的皇帝都要來參拜你。我是大宋皇帝卻要參拜你!實在實在不習慣著這一位佛的目光,皇上很快就從這一位佛的麵前離開。
而且,皇上已經沒有耐心再去理睬那些個佛界的羅漢,那些個姿態各異虎虎生氣的羅漢,他們被供奉在那個八角琉璃大殿之中,皇上現在在繞開那座大殿。徑直走向後麵的藏經樓,那是皇上此行真正的目的所在。
皇上的步履倒看似悠然著,可是皇上的悠然怎麼能夠是悄無聲息的悠然啊?悄無聲息,皇上的悠然能夠持續下去嗎?得打破這沉寂。“方丈可有新的收藏嗎?”蔡京問。
這也是皇上想問的。蔡京總是能及時說出皇上想說的話。皇上的步履就慢了下來,回首望向方丈。皇上很熟悉著這裏,所以皇上走在了前麵。
方丈快走了幾步,向著皇上說:“有的,有的,隻是能不能有入得皇上法眼的老衲不敢斷定。”
皇上微笑了,方丈稱皇上的眼睛為法眼,佛法無邊,那朕的眼睛是法眼,一切的精妙,哪怕是稍有端倪,都不會在朕的眼中遺漏。當然,方丈不是第一次這麼叫了,但是每一次聽到這麼個叫法,都舒服,從心裏往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