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從天而降(2 / 3)

“這皇家寺院,是大宋的皇家寺院,可是那山門處的匾額卻仍然是唐朝睿宗皇帝所題的字,該換下了。當然,應該是我皇的字。”蔡京說。

皇上已經走到了藏寶樓的門口,皇上停住了腳步,思忖地望向蔡京,蔡京的這個醒兒提得不錯,大宋的皇家寺院卻是唐朝皇帝題寫的匾額。“朕的字,不光是不適合寫彌勒佛的聯兒,好像題寫這寺院的匾額也不是那麼恰當的,朕之字體,哪裏是佛家境界啊!那骨,那峰,哪裏是佛家的境界啊!就說那個彌勒佛,瞧著朕的字兒就會皺眉頭。”皇上說得很調侃。蔡京正要開口,當然是要美譽皇上了,他要說皇上的字高拔,境界高拔,高拔之境界,未嚐不是佛界之境界,但是皇上抬手指著蔡京說:“卿的字倒是可以,就由卿來為這寺院題寫新的匾額!”

這可是莫大的榮耀!蔡京腿一軟,跪了下去,頓首說道:“老臣惶恐,老臣惶恐。”

“起來起來,別把朕的書弄髒啦!”皇上嚷。臉上掛著笑嚷。

“老臣罪過,老臣罪過。”蔡京嘟囔著爬起。

皇上劈手拿過蔡京手中的書,以書指點著蔡京說:“蘇、黃、米、蔡嘛,卿也是排在了第四位的。卿的字豪建而不失豐潤,痛快而不失沉著。就好好地寫著吧,為這大宋皇家寺院增輝。”

蔡京被皇上誇得很有些不好意思,軟聲道:“老臣領旨。”

皇上就跨進了室內。這一層呢,是收集的書法作品,二層是繪畫。這皇上一進來了來,眼睛就不夠用了。

新收集來的作品懸掛在四壁,都經過了裝裱。這些書畫的來源有兩個,一個是寺院的書畫店收購的,寺院有個書畫店,既往外賣書畫,也收購;再一個來源就是,你要是在這京都落魄了,無處安身了,你或者字寫得好,或者畫畫得好,別愁,就來這大相國寺,獻上你的字,獻上你的畫,當場寫當場畫都行啊,而後,寺院根據作品的品位,決定你可以在寺院裏住多長時間。短的一個月,長的一年。不管是書法,還是畫,隻要你的一幅。而後就管住管吃了。而後這些新收集來的書畫作品會首先陳列在這裏,等待皇上定期地到這裏來賞鑒。皇上喜歡的,就拿走,沒看上的,就或賣或寺內沒收藏。而且有時候皇上還當場寫下一幅字兒留下,戲謔地說:“可做朕的香火錢。”方丈就說了:“皇上的字是寺院的鎮寺之寶,哪裏會舍得賣呢,當永久珍藏。”皇上的字要是真賣,多少錢都會有人買的呀。就是皇上不留字兒,趕上寺院有什麼大的工程,朝廷也會撥款的。就是不撥款,這寺院人們知道皇上可是經常光臨的地方,那香火能不盛?跟皇上扯上了關係,那你就沒虧吃。就是那跑到寺院安身的,也並不全是窘迫的,而是知道這寺院的狀況,期望著自己的手筆入了皇上的法眼,可就省卻了進入皇家書院畫院應試的那一套程序了。

現在皇上開始了對那些畫兒的檢閱,蔡京當然得跟在身邊了,皇上有是有什麼品評,不能讓皇上的聲音落地,得把那聲音接住。皇上要是看好了那幅作品,他就得吩咐一旁侍立的和尚把作品撤下來,走的時候就帶走。回了去,皇上還會把這些作品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品味。看得實在是得意了,還會加蓋上他的雙龍印。再得意了,還會寫上幾句評語。再再得意了,還會寫下與原畫、遠書唱和的幾句。而後,這些作品會皇宮展示,可能是召見群臣的大殿,可能是書畫兩院的展廳,可能是皇宮的任何地方。或者成為皇宮的裝飾物,或者進入收藏。有的時候,也讓蔡京題寫評語,或者唱和。皇上看蔡京跟在身後,晃動著手中的書說:“卿可寫字去,朕自賞,不須卿隨。”

“好,好,老臣寫字。”蔡京看了眼方丈,那意思:你照顧好皇上。

方丈就把當朝宰相送到了案幾前,筆墨紙硯早已經備好,沒蔡京題字這回事兒這些東西也是在這兒備著的。就上前了兩位和尚,一邊一位,在兩側侍侯著。方丈有些為難,一邊是皇上,一邊是當朝宰相,都得侍侯。但是,不用選擇,隻能仍然跟在皇上身邊。但是不能太近,近了會影響皇上入境。方丈一邊瞄著皇上,一邊瞄著當朝宰相。當朝宰相在案前凝神了片刻,站了起來,他要幹什麼?他瞧了瞧皇上,雖然和方丈的目光已經相遇,但是他隻是瞧了瞧皇上,就出了去,他有什麼事?方丈的目光就望向了侍侯在兩側的和尚,一個和尚搖了搖頭,那意思是:不知道這人幹什麼去了。如廁?大概是如廁。可是人不一會兒就回來,坐在了案前。也不像是如廁。但是人在了案前,方丈就可把精神頭兒放在了皇上這兒。

皇上的手背在了後麵,皇上的手一鬆一緊的,那是他的指在節奏著,節奏著地敲著那書,那書就在皇上的手中一鬆一緊著。皇上時而唇帶微笑,時而眉頭微皺,時而頷首,但是隻有皇上屏息凝神,佇足而望,方丈的心跳才會加速,為那幅作品的命運,為那幅作品的作者,為方丈自己的法眼。要是皇上空手而去,那在方丈這裏可是件丟麵子的事。怎麼著也不能讓皇上空手而回。要是空手而回兩次,皇上還能不能來了,都是個問題啦。

哦,皇上看到那幅字兒了,皇上皺起了眉頭但是眼睛看得直勾勾,非同尋常的凝視。方丈大氣兒都不敢出這幅字兒可是自己認為皇上必看中的作品!但是在皇上沒有表態之前你可別提前表了態,那甚至會鬧得相反了效果因為你的表態如果被皇上找到了破綻皇上定然要批駁你於是,你可能就把那幅作品的命運給影響了。方丈大氣兒都不出。方丈看好的作品從來都混雜其間從不特別突出。不如此怎麼能夠顯出皇上的慧眼法眼呢?你可不是蔡京,你要是蔡京還可以行推崇之事。那是一幅行書,書寫的是唐朝詩人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人家杜甫是《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他把那“並序”給拿掉了,就剩下了詩: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 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其字,有古篆柳葉體之風,然發揮淋漓,其筆畫似柳葉,更似飄忽的劍影!

“霜劍亂目,如臨其境。”良久,皇上說。

“一少年書之。”方丈說。

皇上一愣,隨即輕蔑地笑了,說:“字,朕可帶走。”

那人呢?那意思是人就不要了?為什麼呢?方丈不解。

“少年為此書,張狂之氣過重,當挫之。”皇上的笑現在是詭異的。

方丈腸子都悔青了,自己小心出的那麼一句居然毀了少年的錦繡前程!他甚至都想自己掌自己的嘴啊,而且要一邊掌嘴一邊訓誡自己:叫你多嘴!叫你多嘴!“皇上英明。”可是方丈還不得不這麼說,隻是那聲音實在是——過於幹澀。

皇上知道方丈是不明白自己的做法的。“少年得意,這朝廷放得下這麼個人嗎?這大宋放得下這麼個人嗎?就是那個當朝宰相何以處之啊?”

不就是一手字兒嘛,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說道?方丈不接受皇上的說法。“皇上仁德,也是想著讓這個人多經曆些磨折,成為大器。”方丈說。

“能不能成為大器,那就看他的造化了。”皇上冷酷地說。

方丈一擺手,就上前了和尚,為皇上收起了那書法作品。

這當口,有跟班而來的人進來將一隻毛筆送到了宰相手中,哦,先前出去是吩咐給他取筆!蔡京拿著筆向望過來的方丈說:“使順手啦。”

方丈會意地一笑。是啊,寺院預備的筆就光考慮皇上了,皇上的字瘦,適宜於狼毫,而蔡京的字呢,剛柔並濟,當然可以另有選擇了。隻是,要是在了宮中,在了皇上跟前,蔡京還會這麼做嗎?或者,更應該以為,人家是想把字寫好,這可是非同尋常差使:為皇家寺院題寫匾額。

皇上掃了一眼還沒看的那些書法作品,說:“罷了,罷了,還是看京卿的表現吧。”就到了蔡京的麵前。

可是蔡京麵前的紙上還是一片空白呢。那新拿來的筆飽蘸著濃墨,躺在硯台上。蔡京正雙目微閉,兩手置於膝上,養神的模樣。

“禪定呢?蔡大人。”皇上說。

蔡京似嚇了一跳,睜開了眼睛,慌忙站了起來,說:“京悟得幾分禪意。”

皇上很鄭重地哦了一聲。做出來的鄭重。表演出來的鄭重。

“宰相機敏,出手定然不凡。”方丈說。

蔡京提筆在手,端詳了片刻麵前的宣紙,提了口氣,揮毫寫去,或急或緩,或潤或澀,轉瞬立就,蔡京的往後挺了挺,端詳著自己的字。

“蔡大人的字果然蘊涵禪機。”方丈忍不住說。

“大師可解。”皇上忽然管方丈不叫了方丈,叫大師,說不清楚是尊重還是調侃,方正淺淺的笑掛著。

“老衲試解,不妥之處蔡大人可糾之。這大字呢,說的是皇上,一國之君當然皇上一人為大,一人,就是個大字,所以,這大字當大。相字,指的是宰相,宰相當然在皇上之下了,要比大字小,而且,宰相是協助皇上料理朝政的,朝政,國事,宰相以國事為大,所以啊,國字寫得比相字大。寺院,宏揚佛法之地,佛法無邊,所以那個寺字,就寫得最大了。蔡大人的題字傳意精妙啊!”

皇上沒動聲色。佛法要比朕那浩蕩的皇恩還大?都在朕的麵前說皇恩浩蕩,怎麼到了這裏佛法就要超過了浩蕩的皇恩?

“我皇仁德,故常臨寺院,與佛同輝。我皇之仁德,與佛法可等,佛法無邊,也便是伴隨著我皇的仁德普照天下。”蔡京補充。

“哦。”皇上瞧著蔡京,心說你解得牽強,但這也隻能是最好的解釋了,皇上就溢出了笑,說:“那就找個好的刻匠,別失了蔡大人的神韻。”

“可令有司製作,而後送給寺院。此匾額可是皇上禦賜!”蔡京說。

“謝皇上!”方丈向皇上說。

“蔡大人就是會辦事!”說罷,皇上就奔了二樓。

皇上在一個大倭瓜麵前停下了腳步,停下了目光。倭瓜的前麵有一隻黑黑的小螞蟻,它在打量倭瓜,或者說在驚歎倭瓜的巍峨。而那個倭瓜啊,色彩好豔麗啊,紅得像一團火焰;它好像在刻意挺拔著自己,傲視著那隻小小的黑螞蟻,它的氣勢,在擠壓著那隻螞蟻。

“此畫有趣。”蔡京說。

皇上再斜眼瞅了會兒那畫,才點了點頭,說:“可拿。回去再細賞。”而後就移了目光,移了腳步。

方丈吩咐收畫。皇上的心思琢磨不透,方丈便也懶得去琢磨。

蔡京的嘴撮成了個喇叭形,似在參悟皇上何不取人的道理。

“此畫之風,易取巧。”皇上說。

“皇上明斷。”蔡京就取消了深思的神情,說。

方丈就向著蔡京嘀咕:“不知道你心裏是不是自己在跟自己搖頭。”方丈就看到皇上走到了一副大畫前。這幅可拚的是真功夫,看你這回還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