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鵬鳥降臨(1 / 3)

落日斜暉,淡淡籠著百年城頭,剝蝕斑斑的牆磚在夕陽下愈發顯得晦暗無光。女牆邊數個持矛的巡卒彼此笑鬧,為打發日複一日的枯燥與無聊作著努力。

“聽說知縣大人又納了個小的,你們見過沒?”某甲又起話頭道。

“這算哪門子新鮮事喲!”某乙立即現出不屑的神色,“不瞞各位哥哥,娶親保安隊裏就有兄弟的一個位置。當時可他媽看了個遍!”

“說起來大人都五十多的人了,他能挺得住麼?”某丙說著極不自然地笑了起來,神情就是一個猥瑣。

“能不挺得住麼?”甲一聽立即來了精神,“一縣的父母官,哪輕易就折在被子裏?那不僅讓鄰縣看笑話,家裏那八個如狼似虎的夫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哈哈哈!”甲的笑聲在荒涼的城頭顯得相當突兀,他顯然很得意自己的說話藝術。

“哪是八個?新娶的是豬麼?”丙立即改正他的錯誤。

“聽說知縣盤了這麼多個老婆也是有難言之隱的!”某丁不知道哪得來的小道消息,湊上來故作神秘道,“人麼,就怕斷子絕孫。誰知道你怕什麼就來什麼。大人有此苦處,沒辦法,賣命地娶唄!現在眼見得是離朝見閻王爺不久了,更了不得了。唉,這樣的人,還會有可能麼?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這就錯不了!命裏該你有的遲早會有,而命裏不該你有的就娶個仙女娘娘也不頂事!”甲故作高深道。

“我若有九個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兒子也罷!”乙迎了一回親也算是見過大場麵了,想法都比較奇特,“與其生個兒子讓他受苦,還不如讓他老子享享什麼叫齊人之福!你們或許還不知道,新娶的九姨太便是街東賣豆腐老王的女兒。那小娘們兒長的如何兄弟就不廢話了,你們也沒有少在人家麵前聒噪!”說到九姨太,乙便眉開眼笑,渾身顫抖。

“怪不得這兩天不見她了,還以為她賤軀抱恙,敢情是跟著老刀不朽的幹爹吃香喝辣的去了。”眾人一時比較氣憤,認為知縣做事忒也不厚道。當然也沒給豆腐西施好臉色,怎麼的就跟了個半死的老朽。“唉!”眾人一聲長歎,頓覺往後的日子無趣許多,個別原先還有情敵心結的人不覺生出許多尷尬來。

忽然有人道:“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散了吧,老子早餓的不行了!”聽他一叫,眾人也覺甚是,紛紛喊道:“換防了,換防了!”“關城門,關城門啦!”吠了好一陣才見有人懶懶地動了一下,快活地伸了個大懶腰,舞著矛又煞有介事地叫了起來。其餘的人亦紛紛動彈。

此時官道上轉來一個人影,來勢甚速,須臾已至城外百步處。那些巡卒瞧了有些吃驚,但平素懶散慣了,眼神也不大利索,哪知道利害。卻見那人年許弱冠,麵如冠玉,目若郎星,神色超卓,一襲白衣,廣袖微拂,飄飄然似有出塵之概。那幫俗人也不管,見他忽然定在那裏,半晌也不動一下,便罵道:“誰家小子,恁地不長眼!不知要關城門麼?”見那人還沒動靜,以為他耳朵壞了,又糾了一幫人來大呼小叫,抑揚頓挫的,似是唱書一般。

那白衣青年見這班人這般不識相,冷哼一聲,眼皮一翻,目光恰如兩柄利劍刷過去,立即驚得那幫人倒抽一口涼氣,當下長袖一擺,已如白煙一般消失在城門後,那幫人何曾見過此等神奇,直以為非神即鬼。

白衣青年進得城來,天色又暗了許多,玄紫色的暮空看數隻倦鳥歸巢。街上買賣多已打烊,顯得一片清靜。白衣青年安籲一口氣,他本為尋人至此,但秉性倨傲,獨來獨往,尤不喜與俗人打交道。此前不得以曾下問過數次,已是鬱悶多時,之後任願多走些冤枉路也不開口相詢了。此時四顧人稀,反而暗合心意,卻忖道:“管你跑哪呢,我還怕尋不著你?”左右尋個體麵的客棧拂袖而入。

大堂內人不多,看打扮竟多是閑得發慌來串門白話的本地人。此時他們正圍著一個羊須老者聽他白活,不時插科打諢,待醒木一拍,立即噤聲,個個歪著頭期待下文。說書是本朝一大現象,但凡瓦肆亭閣、村口道旁,總少不得說書人,道具多是一木一扇。不知為何,說書人與人印象便是樣貌奇古,或瞽或疤,衣衫邋遢。而眼前這羊須老頭相比之下比較的不尋常。雖略有風塵之色,但氣勢沉雄,引而不發。一身鐵青色長衫幹淨挺刮。最奇處乃是他那醒木,竟係生鐵所鑄,一拍之下,其聲單調刺耳,害得聽眾耳鳴不已。白衣青年熟視良久,嘴角溢出神秘微笑,輕輕貼近人群。

說書老頭搖頭晃腦時不意覷見了白衣青年,微微一怔,口中卻未停下。

“列位嗬,所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一人打斷道:“老頭別賣文,說些明白的!”

又有人起哄道:“您老就別講了,不如唱隻小曲樂樂!”

“唱小曲?”說書老頭哭笑不得。

“怎麼唱不得?”那人道,“您老四方走遍,各地小曲理當會上一點,我們便要聽那十八摸!”

眾人一聽頓時熱情高漲,將著老頭唱一個。老頭是個正派人,如何能受得了這口鳥氣?將過醒木一頓猛拍,那破聲卻如鐵銼一般,眾人忙掩耳走避。

“我那句話的意思是老天自有老天的活法,他可管不著誰來做皇帝。所以嗬,大難臨頭莫求天,求諸己。”

眾人聽他講話不靠譜,紛紛搖頭。有人不服道:“那豈不是沒有善惡報應了?”

也有人故作奇談道:“豈不聞‘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我看這善惡報應啊,卻讓狗吃了!”說完不勝忿忿。

老頭見這幫人亂七八糟的還沒完沒了了,不禁有氣,劈手便要擂那醒木。眾人一見了不得,個個似狗叼了骨頭,都沒聲了。

“你們這些人,罔論天道!如果老天什麼鳥事都要管上一管,又何必高高在上?沒見識!”

“老先生生什麼氣?”一人輕湊上來附耳低聲道,“您老還甭不信,真是有報應的。有個當官的,什麼本事沒有,就會娶老婆!可已經娶了九個了,一隻南瓜也沒生下來。而東鄉有個叫嶽和的佃戶,是個五十幾的老好人,老婆卻挺著個大肚子,您說是不是?”他聲音極低,且模糊不清,仿佛蚊子哼哼,生怕別人聽了去。老頭何等耳力?當下道:“這又有何希奇?漢武帝沉浸酒色幾十年,年登六旬而生昭帝。《黃帝內經》上說:女不過七七,男不過八八。老蚌生珠雖然罕見,但亦在常理之內。而有些人生來便是不濟,陽氣散亂,怪不得別人!”眾人聽得他說,略知是本縣縣令之事,但他未加點破,眾人亦不好附議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