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嬉戲,足有個把時辰。李黑兒出的溪來,隻覺神清氣爽。他把滿是泥垢的衣裳抖抖複穿於身,暗道:“夜晚趕路想來應安全些,我這便上路,尋機再弄些吃的。”此際月兒已悄悄爬上天空,映的大地斑斑駁駁。李黑兒翻身上馬,直奔官道。到的官道,略一猶豫,向南而去。
白馬跑的又快又穩,月兒將至中天時,眼前突現一大片麥地。李黑兒大喜:“哈哈,有吃的啦。”跳下馬來,撇幾株粗壯麥穗,用手捋捋,褪去麥殼,再找幾塊石頭圍個圈,置入枯枝雜草,掏出火折點燃。待火焰騰騰而起後,小黑蛋手伸進懷,變戲法般摸出個扁平盤子,歡聲道:“自打去了那神龍山莊後,半年多未用上你這吃飯家夥啦……咦?何時多出個小洞洞!姥姥的,改日得尋個鐵匠鋪子去補補。”口中羅哩羅嗦,手裏並不閑著,將麥粒放進去,撿根棍子,湊到火邊不停攪烤。
不一會兒,麥粒甜香開始飄散。他把盤子撤下,在懷裏摸索半晌,又取出一把飯勺,滿滿盛上一勺“嘎崩、嘎崩”大嚼起來,邊吃邊吹:“奇怪奇怪,該絕技久未施展,老子這滿口香手藝怎的不退還長?李黑蛋真乃神人也!”
他在“灶”邊大快朵頤,那小白蛋更不閑著,刷地竄入麥地,左尋右晃,專撿未成熟的嫩麥啃……正在忘乎所以時,倏聞數聲怒喝:“何方野賊,膽敢毀俺莊稼!”“小賊,燒俺麥地,定是不想活了!”“好畜生,再吃?再啃?瞧俺不把你生吞活剝!”隨後三道人影打西麵奔來。
黑蛋翻身躍起,將吃剩的麥粒往懷裏一倒,嘻嘻笑道:“兄弟,要命的來了,趕緊扯呼!”馬兒應聲而出,馱上小黑蛋,嘴裏則兀自不停大嚼。李黑兒待幾人到的兩、三丈處,對著他們扮個鬼臉,大叫一聲:“賊去也!”在“捉賊”聲中落荒西逃。
奔的片刻,黑蛋想:“此處離開官道已然甚遠,敵人斷不會料到老子會由此西行,加之周圍盡皆莊稼,不愁吃食,我這麼一直走下去,早晚會到西域吧?”於是不再他顧,一路上渴飲渠水,饑則無所不偷——當是時乃明洪武二十四年七、八月間,鹹陽地界以西之農家大倒其黴,不是丟雞便是損鴨,還有運氣更差的農戶,連看家狗也讓賊給整沒了;偶爾運氣好瞥見賊影,待騎驢騎騾去攆時,追著追著就不見了蹤跡。兩個一路折騰,那白馬既有各類莊稼可供挑選,便也不再時時惦記袋內神葉。
這麼行的二十餘日,西麵忽現連綿群山阻路,而山邊隻有羊腸小道。李黑兒並不慌張:“我這白蛋兄弟乃爬山高手,老子偏偏不去官道,就要打此攀越。”
其時已至收割季節,山邊農戶大多出外忙碌。他先在附近選幾個富有住家,備妥路上幹糧;又尋個高門宅院,扔塊肉先將護院狗穩住,然後開鎖進屋偷些銀兩,方才大搖大擺而去——至此,陝西一帶農家終於走了“天敵”,雞鴨鵝禽們得以安生。
李黑兒縱馬翻山,入夜便露宿嶺間,他內裏既有赴西域尋親之堅強信念,又有白蛋相陪,便不覺害怕;偶遇白馬撂蹶子發火或者偷懶,他便掏把醉葉,一哄即好。忽忽又是七、八日,群山似是無邊無際,竟然還未穿越,入眼則一片荒涼,再不見半點綠色。黑蛋開始心慌:“姥姥的,小爺恐怕是迷路了。幹糧快要吃完,神葉亦所剩無幾,眼見這臭屁白蛋火氣越來越大,棄兄獨行之念頭日熾……不行!我不能再盲目西行,必須找到官道才有活路。”辨辨方向,開始往北。
行到第二日午間,忽聞前方山後隱隱傳來兵刃交擊之聲,黑蛋欣喜若狂,曉得官道就在眼前,急忙催馬向那座山攀去。約摸半個時辰,氣喘噓噓上到山頂,他跳下馬來,匍匐在山頭,定睛往下一瞧,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那官道修至此處蜿蜒而上,半山腰處橫七豎八躺著數具屍體,離屍體不遠靠西停著一輛黑漆漆的巨型馬車,車邊背身站著兩人,其中一個背影好生眼熟,李黑兒略一思索,差點驚呼失聲:“這不是神燈大師卻又是誰?!”
他把目光再投向場中,就見三名女子舞著長劍正自穿梭纏鬥,仔細一看,赫然竟是蘭草、翠翠聯手雙戰那個喚作月兒的女孩。再望望東首觀戰人群,黑蛋心下一震:“這些不都是神龍山莊的人麼?怎的全來到了這裏?”但見那二莊主與龍五當先而立,麵上神情嚴峻,正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圈內爭鬥。
李黑兒在神龍山莊日頭不短,場內蘭草與翠翠的武功他是曉得的。蘭草乃莊主義女,長於輕功;而翠翠則拜六莊主為師,擅使劍法,兩人自幼一起長大,關係最是要好。那神龍七義若純以劍法而論,當屬六莊主吳潛聲最強,因而吳潛聲根據二人特點,專為她們研創了一套聯手進襲招數,謂之雲“揮劍拂柳”,意在使輕功與劍法有一個完美結合。她倆倒也不負期望,在一起用心習練年餘,對該功法已然頗有心得。
至於圈中那月兒,黑蛋對她的武功雖不甚了解,但當日挨的幾記耳光卻是記憶猶新,女娃子的身法端的是神出鬼沒。果然,月兒在兩個年長許多的女子圍攻下,手中執柄不及兩尺的短劍,如穿花蝴蝶般來去如風。她似是忌憚對方膂力,往往見隙而攻,不多做糾纏,短劍總是一觸即收,劍劍相觸,隻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三女子各施所長,身軀忽起忽落,煞是好看。戰有二十餘合,驀地裏,翠翠輕叱一聲:“撒手!”長劍猛然一絞,月兒手中短劍果真衝天而起。蘭草見狀,麵上不禁露出笑容,身子一撲向前,挽朵劍花封住月兒前行之路,笑吟吟道:“妹妹,認輸吧?”
小黑蛋居高臨下,自然瞧看得仔細,暗道:“小娘皮要糟糕。”果然月兒抿著嘴唇,麵露驚慌之色,隻見她腳步突然斜裏一踉蹌,勉強避開蘭草手中劍子,右掌還不忘借勢前伸,斬向翠翠。翠翠冷聲喝道:“還要頑抗!”長劍正要打橫斜削,倏聞頭頂風聲勁急,有物直刺於己,心下大驚,手握長劍被迫上揚,護住頭部。便在此時,隻聽旁邊那二莊主長歎一聲道:“又輸了!”隨後翠翠就覺肋下一麻,身子軟軟而倒。
蘭草與她配合已久,看她將要跌倒,想都不想,右手劍子往回一收,左手一把攬住翠翠肩膀。她剛剛扶住翠翠,那月兒已然躍起接住短劍,對她展開一輪猛攻。蘭草扶著翠翠不停後退,隻接的數劍,忽然胸前一涼,已被月兒手中短劍抵住胸口。
一旁二莊主再歎道:“小小女孩竟有如此心機,不愧是明師出高徒啊!”他話音方落,就聽月兒脆聲聲道:“姐姐,你們連輸兩場,現下該說出那兩人的行蹤了罷?”
蘭草苦笑道:“妹子,姐姐真的不明白,他倆個明明是被你車上一名壯漢劫持而去,因何卻要找姐姐來說教?”月兒急道:“你……你還要胡說!我……我車裏哪來的壯漢?你們為什麼偏偏要編此瞎話?!”
蘭草正待張口,隻聽翠翠冷冷道:“丫頭片子,口沒遮攔!我堂堂神龍山莊何須對你去編瞎話?有本事別施陰謀詭計,咱們再來打過!”話音剛落,龍五在旁朗聲道:“說得好!你們千裏迢迢追趕至此,究竟有何企圖?神燈大師,那兩個少年與我山莊有莫大關聯,他們既是在你車上丟失,還望你能有所交代?”
黑蛋伏身山頭,心下已自明了:“哈哈,原來他們是在找小爺與高吟。聽龍五話中意思,那神燈為尋小爺竟然奔波千裏,嘿嘿,老子倒要瞧瞧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一念方了,就聽神燈大師緩緩道:“口氣不小,你叫什麼名字?”龍五向前大跨一步,昂然道:“在下神龍山莊排行第五,真名喚作甚麼早已忘去,前輩就叫我龍五罷。”
神燈身子向後一仰,斜倚在車廂上,淡淡道:“老夫雖久已不出江湖,你的名字倒也聽人說起過,嗯,果是英雄了得。隻不知龍五先生要老夫做些什麼交代?”
龍五先用手指指蘭草,然後一攏雙拳,沉聲道:“前輩,這姑娘乃是一名孤女,名字叫做蘭草。她自幼在我山莊長大,從未說過半句謊話,今日她既如此說項,那兩位少年定然在您這大車之上,當不會假。”
神燈仰天冷然一笑——山頂處李黑兒離有十餘丈距離,聞的笑聲渾身上下不由得為之一抖,但覺難受已極,欲待伸手堵住雙耳,就聽神燈厲聲道:“如此說來是老夫這孫女在說謊了?很好很好,她小小年紀竟能編得此等瞎話,不枉我神燈之多年調教!”話至此處,他雙臂猛可裏一振,背後諾大一輛馬車忽然抖動起來。
神燈身旁那人見狀急聲道:“老兄,妄動肝火於事無補,靜下心來!”神燈不答,就見他身後車廂抖動愈來愈烈,驀地裏,神燈大聲喝道:“龍五,聞的你掌指功夫頗是不凡,今日老夫倒要親自見識見識。上前來罷!”
龍五凜然無懼,肅聲道:“好!江湖有雲:神燈一怒天下驚!晚輩不自量力,這就放手來攻。接招!”也不見他絲毫作勢,一記“龍點頭”迎麵擊向神燈大師。
掌至中途,突生變化,隻見那車內忽然飛出一隻黑糊糊的箱子,直衝龍五而去。龍五見狀,鬢發蝟張,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拳上揚迎向來物,但聽的一聲大震,那箱子遭此巨力,竟然完好無損,呼地蕩向空中。
神燈冷笑一聲:“果然有些門道!”右掌反拍,“蓬”地印向車廂。隨著一聲巨響,那車頂倏然洞開,就見車內應聲又飛出隻箱子,盤旋著飛向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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