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互猜忌 運功較生死(2 / 3)

小黑蛋眼神愈趨迷惘,又自膝行兩步,已然忘卻恐懼害怕,伸手拽著無麵人黑氅,左右不停搖擺,哀求道:“老爺爺,您就告訴我吧?您若不講出來,李黑兒便長跪於此!”話音剛落,就聽那人怒喝道:“好小子,竟敢威脅寡人!”大氅一卷,黑蛋旋即飛出老遠,“砰”的聲後背撞在一棵大樹之上,卻並不如何疼痛,身軀反倒立得直直。

白馬臥在墓邊,見此情景,萎靡之態登時無影無蹤,騰地站起,歡叫一聲,屁顛屁顛湊上前來。李黑兒立馬曉得所靠之樹乃為醉杉,哭笑不得道:“你奶奶的小白蛋,樹葉未曾掉落半隻,趕來看哥哥笑話啊?”

這時,但見那人身子一轉,背負雙手向墓內行去,隻聽他邊走邊喋喋怪笑,說話聲音又複尖銳:“汝之身世關乎本王逐鹿大業,忽老大告訴你了麼?鹹陽侯告訴你了麼?嘿嘿,為何寡人偏偏去做那冤大頭?!”

李黑兒急怒攻心,攆開白馬,拔腿跑到墓前,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沒敢進去,顫聲道:“老前輩,我……我越來越糊塗了,您……您就稍微透露點兒,好不好?”

那人答道:“不好!”黑蛋繼續哀求:“老爺爺,就一點點?”那人不耐道:“不行!”黑蛋急道:“你姥姥的,我……”突然住口不言。無麵人冷冷道:“往下說,吾姥姥怎的啦?”小黑蛋囁嚅道:“您姥姥便是我曾祖姥姥,沒怎的,我……我隻是想念她。”那人冷笑道:“想念她?她的麵容寡人已自記不大清,卻有個漢人小子會去想念她?很好很好,如何想念法,汝且說來聽聽。”

黑蛋悄悄向旁逸出兩步,避開墓門,然後頭一仰,義正言辭道:“李黑兒平生最敬仰的便是我那漢族姥姥,今日有幸遇到前輩,忽然發現您是第二個讓小子欽佩的人,於是不知不覺總把您與姥姥相提並論。”說到這裏重重地歎口氣道:“唉,由此可見,你老人家在我李黑兒心目中的地位,那是……”

無麵人咳嗽一聲,打斷道:“好啦好啦,怪不得那忽歹達肯收養你。哼!寡人戎馬一生,豈能不知馬的脾性?黑娃子,這些個馬屁還是留著拍你忽爺爺去罷。”說到此處,突然輕輕一笑:“汝這小子,也不知祖上是積德還是積冤,竟會生出這樣一張巧嘴來!嗯,憑你這兩下子,今後江湖之上倒也可以走的。”

小黑蛋內裏大不以為然:“何止是今後?老子已然在江湖走了十年有餘,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嘻嘻,隻是不能告訴你這老鬼。”聽的那人心情轉佳,急忙打蛇順竿,嬉皮笑臉道:“老爺爺,您頻頻論及小子的先輩,想來我這祖上也不怎麼光明磊落,定然做過不少壞事,那個……他們都積了哪些冤屈?”

無麵人怒道:“住嘴!不得編排祖宗的不是。要知道,你爺爺和你老子……”說至此處忽然有所醒悟,罵道:“臭小子,有門道啊?差點將寡人的話套了去。好了好了,快快騎馬離開這山穀,本王不想再看到你。”說完呼的從墓中扔出樣東西,那物什顯是被用上了巧勁,竟拐了個彎不偏不倚恰好落入黑蛋手中。就聽那人沉聲道:“本王履行諾言,最後再送你一件禮物。這是一卷瑜珈圖譜,乃德裏蘇丹(按:14世紀時印度的稱謂)敬奉寡人之物,對修習輕功極有好處。”他似乎還有些擔心,又加重語氣道:“汝一定要妥善保管,倘為江湖中人所知,嘿嘿,任你舌燦蓮花亦要丟去小命!”

李黑兒聞言大喜,低頭去看,原來是本薄薄的羊皮書卷,隨手翻的兩頁,隻見上麵畫了數幅赤裸裸的人體彩圖,圖邊則密密麻麻寫了無數蝌蚪狀小字。仔細一瞧,這些字歪歪扭扭的竟然一個也不認得,不由得大失所望,將卷合起,嘟噥道:“前輩拿小子耍樂哩,圖畫倒是蠻好看,可上麵的字沒一個入眼的,讓我怎麼去練?”

無麵人突然哈哈大笑,好一陣方才停歇,笑聲才停便即咬牙切齒道:“傻小子,此一天下至寶便是什麼鹹陽侯,什麼銀先生亦是夢寐以求!姥姥的,卻入不了你這小兔崽子的法眼?罷了罷了,汝且還於本王,寡人與你些金銀財寶,快快上路則個。”

小黑蛋一驚:“不好!老鬼怎的也罵起姥姥來了?難不成他早已曉得這是罵人的話?奇怪,他為何不揭穿?還對我這麼好?”內裏疑問重重,卻是無暇細想,就見他眼珠轉地轉,然後迅即把書揣進懷裏,歎口氣道:“算了算了,既是前輩一番心意,小子怎好再去調換?唉,管它能否看得懂,我先將就收下吧。”

無麵人聽後語氣放緩,淡淡道:“汝無須拿腔拿調,既覺委屈,寡人手中尚有甚多價值連城的珍珠寶貝,你任選一樣去集市交易,所獲利益大可受用餘生。”

小黑蛋流浪江湖多年,早窮怕了,頓時兩眼放光,期期艾艾道:“那……那就不必了吧?這……這多不好意思?”

那人揶揄道:“無妨無妨,一卷破舊圖畫有何價值?依寡人之見,還是那金銀財寶來的實在!不信?你瞧瞧這個。”話音方落,“嗖”地一聲墓內又扔出塊白花花的東西。

李黑兒伸手接住,但覺沉甸甸、滑膩膩、冰冰涼。定睛看去,竟是一方滋潤柔和、光可鑒人的白玉,但見此玉有巴掌大小,且厚薄均勻,呈天然心形。當下不由得大是心動,顫聲道:“前輩,這……這不會羊脂玉罷?!您……您真肯交換?”

無麵人道:“那是自然。趕緊將書扔轉回來,白玉便是你的啦。”

小黑蛋看看玉,再摸摸懷裏的羊皮書卷,咕嚕咽一下口水,內裏開始躊躇。要知道其時舉國上下視白玉為富貴象征,羊脂玉已是玉中精品,而天然有形的上上等的羊脂玉更是極為罕見。李黑兒這流浪兒雖隻十三、四歲,然則江湖耳濡目染,見識遠超同齡人,自是曉得這玩意的價值實在非同小可。

他貓下腰,取出圖冊前後翻翻,正待答應該項交易,忽然被末尾兩頁的幾幅圖畫所吸引。循序去看,隻見畫中一名裸體和尚盤腿而坐,先是麵露微笑,緊接著身子竟然離地尺餘,然後四肢張開似欲騰空而去……他一幅幅細閱,到的最後,那和尚翱翔於雲海山嶺間,猶如神仙般逍遙自在……不禁“哎呦”喚聲娘,差點自扇一記嘴巴:“你這鼠目寸光的臭屁蛋,竟被什麼勞什子羊脂玉迷糊住雙眼,該死該死!”

當下李黑兒長吐口氣,暗道:“好險!”先將圖卷隆而重之合好揣入懷裏,隨後小胸脯一挺,手再一揚,把羊脂玉擲還於洞,豪氣幹雲道:“老前輩,您太也小瞧我李黑兒啦!小子雖窮,卻是視金錢如糞土,視白玉……”說至此他咕嘟再咽口吐沫:“如那個……那個茅廁墊腳石。嘻嘻,書卷舊是舊了些,可我偏偏希罕,畢竟是前輩您一番心意啊!”

那人苦笑道:“汝這張巧嘴呀,得去便宜還賣乖,唉!寡人這虧可吃大了。”語聲隨即變得鄭重起來:“李黑兒,書中所注乃本王多年心得,隻惜寡人年事已高,習練之後輕功雖有突破,卻不能登峰造極。汝則有所不同,年齡剛好合適,又甚有天分。不過此去西域你須得學會我族文字,在此之前隻能照圖修習,但是一定要按順序進行。嘿嘿,隻要持之以恒,日後……日後……”突然不再言語。

黑蛋小心翼翼問:“日後怎的了?前輩。”

無麵人似悵然所失,喃喃道:“日後倘練成一個隻會逃跑的膽小鬼,該怎麼辦?本王豈不是……”聲音猛地仰高,尖叫道:“少年郎,寡人隻告訴你一句,汝之父母、爺爺乃當世之雄,你若辱沒他們的名聲,就是大大的不孝!那時汝便是鑽天入地,本王亦不會輕饒於你,聽著,今後定要好自為之!”說完墓門突然“蓬”的一聲緊緊閉合。

小黑蛋就覺心跳劇烈,大叫:“前輩!爺爺!大王……”任他喊破了喉嚨,卻是再無半點應答之音。他茫然而立,神色癡癡。也不知過了多久,手臉驀地麻癢,抬眼望去,原來是那白馬又來討好。他歎口氣,摸摸馬首,輕輕道:“兄弟,我們該走啦。對了,願意與哥哥同甘苦、共患難麼?”馬兒的答應方式既直接又合理——先噴個響鼻,再嗅嗅其腰間皮袋,最後舔舔手背……

李黑兒無奈笑罵:“姥姥的,與你黑蛋哥一般的沒出息!”言罷翻身上馬,朝墓門欠下身,叫道:“老前輩,您放寬心,小子定然不會給祖上丟臉!嘿嘿,日後若再相見,李黑兒稍不留神,搖身一變成了天大的英雄,也未可知?!”腳跟輕磕馬腹,一抖韁繩,絕塵而去。

此番行走,與昨夜又自不同,那馬兒指東向東、指西則西,乖順異常。黑蛋曉得全賴仰仗羊皮口袋之魅力,暗暗發愁:“若無神葉相誘,這臭屁白蛋早晚要棄我而去,會會老相好又或者再尋個新歡,那多有滋味?哼!袋內甚麼勞什子母葉定要好生珍藏,待這家夥眼中真正有了它黑蛋哥再行獎賞。”想著想著肚內突然咕咕一陣亂叫,抬頭望望天空,天色已近黃昏,忖道:“姥姥的,與老鬼打了一日交道,嚇的小爺連肚餓都忘了,我得弄些吃的去。”於是縱馬上山。

到的山頂,極目南望,隻見官道、原野空空蕩蕩,什麼白發老者的大軍、二先生的埋伏,各路人馬盡皆不知所蹤。黑蛋忖:“隻隔的一日夜,周圍還不見得安全,小爺先找個地方休整休整,再趕路也不遲。”

他小心翼翼下到山底,沿山脈緩緩西行,走的片刻,忽聞溪水流淌之音,登覺口渴。那馬兒與他似存同樣心思,不待吆喝,歡嘶一聲徑自上前。

小溪雖窄,卻是不淺。一人一馬飲個飽後,黑蛋除去衣衫,將圖冊、鞭子先緊緊裹好,然後一躍而入洗起澡來。白馬看見,撲通一聲也跟著跳了進去,打了幾滾,河水登時變得髒兮兮。黑蛋笑罵:“臭小子,真有你的!下遊不去,竟跑到小爺上遊耍子,讓哥哥喝你的洗腳水呀?”邊說邊往馬兒身上潑水。白馬也不躲避,臥下不動,任其淋灑。李黑兒見狀,再掬幾捧水灑向馬首,然後細細梳理。馬兒似甚受用,伸出舌頭舔舔黑蛋,以示鼓勵……不知不覺中,人與馬的感情逐漸被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