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回 福禍耶 自詡賽塞翁(1 / 3)

李黑兒內裏沮喪,揮出一記掃蹚腿,將圖卷踢至老遠,罵道:“小爺呆在這牢籠裏,早晚會被凍死餓死,還要你這勞什子玩意何用?給老子滾一邊去!”罵完後擤下鼻涕,捂著右臂又躺回草地。

躺不多時,他忽然想起個人,麵上禁不住又露出了笑意,嘟噥道:“瞧你這狗屁蛋,難受個什麼勁?黑爺爺好像並不孤單嘛,嘻嘻,身邊還應該有個陪葬的。”遂側身四下張望起來。

此際太陽的餘暉遍灑山穀,正是一日裏的黃昏時分。隻見峽穀的東南北三麵緊臨絕壁,惟有西麵現出一條寬可八尺的縫隙,筆直伸向另一座山峰;遠遠看去,一路上草木叢生,怪石嶙峋,卻不見有半個人影。

小黑蛋心頭頓時著慌,一骨碌爬起,奇怪道:“咦,姓沈的小王八蛋哪裏去了?前麵似有流水,會不會跑去喝水啦?不行,老子得去找他……不,小爺也得喝點。”於是沿著崖縫向西麵走去。

行出二十餘丈,就聽水流之聲越來越大,李黑兒精神一振,急忙加快腳步。向右拐過北側崖壁,眼前豁然一亮,一條近在咫尺的河流突然橫身於前。小黑蛋腦袋一暈,趕緊後退兩步,拍拍胸口道:“嚇死老子了,險些掉進去!”再瞧下腳底,隨即恍然:“怪不得地上濕糊糊的,原來昨夜發大水時,兩人是順著這條河流衝進去的。險呀險,幸虧拐了個彎,若是衝往下遊去,嘿嘿,李黑兒早成李死兒啦。”

這條河自北向南流過,寬就十二、三丈,可是水流湍急,嘩嘩的音響在這靜寂的山穀顯得震耳欲聾。黑蛋探出腦袋左右望望,但見兩旁山高壁陡,把天都擠作了狹狹的一條縫,而河邊餘出的尺許空隙,也早已被流水衝刷的平滑如砥、亂石如箭。然則就在如此險惡的條件下,上遊處居然有個人影在緩緩移動。那人右手像是拄了條拐杖,身體緊貼在崖邊,距離他已有百丈之遙。

李黑兒猛地跺下腳,扯著嗓子喊:“傻瓜蛋,你是走不出去的,快回來!”那人並不搭理,兀自前行。小黑蛋又急又怕,繼續喊:“姓沈的,天快要黑了,再不回轉就來不及啦!”這句話似是起了效用,就見沈五嶽身子一凝,開始抬頭望天。黑蛋心中一喜,接著叫道:“如果我們明天早晨走,時間就夠用啦。”沈五嶽回頭看了看,似在猶豫。

李黑兒緩口氣,正要一鼓作氣將他喚回,驀覺腳上咬著個東西,低頭去看,竟是一條水蛇,不由得駭了一跳。他抬腳甩了兩下,那蛇啪的落在河沿,卻是一動也不動,定睛一瞧,不知何時已經死了。

黑蛋心中大奇:“老子的辟毒神功已然練到腳底板了麼?媽的,我怎不知。咦呀,鞋尖上是什麼,紅豔豔的。”他蹲下身子待要去摸,腦裏陡然閃過個念頭,忙縮回手來:“不對,這顏色好象在哪裏見過……啊,是了是了,與圖冊裏的一模一樣。”想到這裏眼珠來回轉了轉,突然頻頻點頭:“小爺早就料到那畫卷裏有毒,不曾想竟會烈到這種程度!姥姥的,幸好我李黑蛋的先見之明天下少有,否則手指頭這麼輕輕一碰,恐怕立刻就要死翹翹啦。”

能避去如此大禍,小黑蛋自是得意非凡,他剛要起身自吹自擂一番,忽然又坐了回去,自言自語道:“老子這腳拇指頭雖然功力深厚,卻也不能太過冒險,還是把鞋上的紅顏色洗掉為妙。”於是除去鞋子,在水裏仔細涮涮,直至確認幹淨後方才穿上。

做完這多事,右臂開始隱隱作痛,掀開袖子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就見臂彎處高高墳起,腫的饅頭也似。黑蛋倒吸口涼氣,暗道:“小爺幾年前手指曾經斷過,當時即刻上了夾板,幾十天便好。唉,這回耽擱了醫治,大概沒那樣簡單了。”偏頭去看沈五嶽,見他還在原地站著,忖:“對付這混蛋,看來得換個辦法。”

他清清嗓子,大聲喊道:“姓沈的小子,想快快報仇是不是?不忙不忙,你今夜先做個淹死鬼,過上二、三十年,倥侗派那老家夥自然會去陰間找你。哈哈,到時你是老鬼他是新來的小鬼,隨你怎麼折騰。好了,天要黑啦,黑爺睡覺去也,咱們一百年後再見!”卻不就走,身子縮回崖後偷看動靜。

隻見沈五嶽猶豫片刻,終於扭轉身體向回走來。黑蛋撲哧一樂,搖頭晃腦道:“任你是頭大強驢,小爺也曉得你要吃什麼草!嘿嘿,有種的……”語聲突然一頓,拔腿便跑,邊跑邊道:“這狗屁小子武功不賴,得趕緊把那圖冊藏起來。”

回到來處,不禁吃了一驚,就見畫卷旁又多出兩隻死蠍子和一條死蜥蜴,李黑兒愣地愣,喃喃道:“這上麵究竟抹的何種毒素,居然此等凶猛!我得把它放妥當了,若再引些毒物來,爺爺恐將小命不保。”於是找來兩根木棍,小心翼翼將畫冊夾到崖邊,然後挖了個坑埋進去,掩好土後還覺不放心,又在上麵壓塊大石頭。

忙完後見沈五嶽還未回來,李黑兒往地上一坐,陷入了沉思:“這畫卷上塗抹的東西劇毒已極,而且散發的味道毒蟲們也很喜歡,可是上麵的羊皮粘的那般緊貼,它們是如何聞到的呢?”想的會兒,沒找到合適的理由,便偏頭去看地上的毒物,看不幾眼,舉手“啪”地拍下前額:“怎的忘了埋去它們,若被那小子看見了,定要引起懷疑。”忙尋些岩片雜草開始掩埋。

埋到那遍體鱗傷的老鼠時,黑蛋就覺眼前一亮,所有的疑難登時引刃而解:“啊,我明白了,這老鼠原非毒類,它定是餓極了,跑去啃食那羊皮書卷。嘻嘻,它將表麵嚼爛後,露出了裏麵的夾層,卻不曾想氣味剛散發出去,便把各種毒蟲誘了出來。沒錯沒錯,定是如此!哈哈,李黑蛋實乃(此處略去吹牛字數若幹)……也!”

待輪到最後一隻小灰鼠,黑蛋心突地往下一沉,又開始懷疑自己:“這家夥從小爺懷裏竄出來時,肚子吃得圓咕隆咚,它為何沒被毒死?”該問題一經提出,李黑兒即刻犯起糊塗,直想的他頭暈腦漲也未找到答案,於是甩甩腦袋四下裏找起台階:“這小鼠定是在洞裏提前吃飽了肚子,或者運道不錯恰巧避開了毒素,又或者……又或者是一隻母老鼠,有孕在身也未可知。”思來想去,終覺難以自圓其說,不由惱羞道:“去你媽的,老子不想了,總之李黑爺爺的分析絕對正確。”

其實他小小年齡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已然頗不容易。那小灰鼠未被毒死,非是它運氣好,而是因為提前得到了訊息。要知道鼠類的生存能力之所以強大,蓋因其有種特殊的本領,它們在遇險後會馬上散發出死亡信息,及時告知同伴,避免重蹈覆轍……部分人類則有所不同,他們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眯眯地向你招手:“快來快來,我才試過,味道很不錯呢……”

李黑兒有個好處,就是每每遇上難題,先把它拋在一邊,不去浪費時間。此際,他來回踱著步子,腦瓜子已轉到另一個問題上:“那無麵人說在墳墓中住了十五年,這麼多年過去了,幸好未被他發覺還有個夾層,否則恐將早已死於非命。可是誰要害死他呢?嗯,記得他說這圖卷是什麼什麼國的進貢之物,奶奶的,那進貢之人可了不得,居然想出這麼個辦法……不對,這方法笨的要命,他把夾層粘得那麼牢實,還能毒個屁呀?!”

黑蛋還要往下去想,胃突然痙攣起來,疼的他又是彎腰又是咧嘴:“哎喲,小爺爺定是餓過了頭!不成,須得弄些吃的來。”扭頭瞅眼崖縫,奇道:“咦?沈混蛋咋還不見動靜,老子得再去瞧瞧。”

捧著肚子行到路西頭,就見南側懸崖凹進去一塊兩、三丈見方的三角地,沈五嶽麵朝他靠在臨近河水的崖壁,身旁放著一根杯口粗細的鬆木條,正自閉目養神。李黑兒心道:“適才著急慌慌,竟未發現下遊處還有這好所在。”將腦袋湊上前,柔聲道:“沈家兄弟,現下就剩咱哥倆了,是不是合力整治些吃食?”沈五嶽斜他一眼,本打算挖苦幾句,可瞧見他笑盈盈的樣子,不知怎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好氣道:“天色已晚,哪裏去搞吃的,餓一宿罷!”

李黑兒道:“我有辦法,你身上的火石還能不能用?”沈五嶽摸索半晌道:“給你,自己拿去試。”黑蛋從高處拔些幹草樹枝,堆作一堆,卻不點燃,盤腿往地下一坐,開始望天。沈五嶽跟著望了會兒,卻是越看越奇怪,強忍了片刻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小聲問道:“你……你在看啥呢?天上有吃的嗎?”李黑兒神秘一笑,得意洋洋道:“你就等好吃的吧,山人自有妙計。”沈五嶽輕輕哼了聲,心裏愈發疑惑。

約莫柱香工夫,小黑蛋幹咳兩聲,鄭重其事道:“好啦,該死的老天終於徹底黑下來了,開火!”沈五嶽就覺腦袋嗡地一聲,變得有以前兩個大:“敢情這臭小子在等天黑!”未及咬牙生氣,就見李黑兒貓下腰“蓬蓬”幾下打著柴火,口裏還不忘奚落諷刺對方:“大戶人家的少爺就是好啊,衣裳都是防水的,哪像李黑爺的火石,早他娘被浸透啦。”

沈五嶽急道:“胡說,又有甚麼防水衣裳?五爺生在江南,那火石慣常在油布裏包裹,自然不會受潮。”

李黑兒哈哈一笑,欲待反駁,忽然聽見了什麼,一矮身子道:“噤聲!”沈五嶽看他一臉的嚴肅,不由得也緊張起來,垂頭縮腰大氣也不敢出。過的會兒,黑蛋掄圓了左臂刷地擲出塊石頭,喝道:“著!”話音方落,耳際立刻傳來一陣慌亂而輕微的腳步聲。

沈五嶽終於明白他的意圖,不禁漾起興奮之情,正要張口尋問結果,卻聽李黑兒垂頭喪氣道:“姥姥的,歪了。”

沈五嶽道:“到底怎的了?你說明白點。”

黑蛋氣呼呼道:“小爺黑夜視物的本領向來高人一等,若不是你在旁擾我心神,便有八十隻野兔也要葬在我李神蛋手下,快躲一邊去!”

沈五嶽冷笑道:“你以為我啥也沒看見?你出手時腳步虛浮,臂膀軟弱無力,別說是野兔,耗子也打不著一隻。”

小黑蛋老底被揭穿,卻是臉不紅心不跳,狡辯道:“老子打小練的便是水上來回飄的功夫,步伐自然那……那個不算太沉穩。至於這臂膀嘛?咳咳,不說了不說了,常言道:江南人乃井底的癩蛤蟆,其中的玄機你哪能理會的?”

沈五嶽氣的牙齒咬地格格作響,右手指間扣起一塊岩片,嗖地彈向李黑兒身後,冷冷道:“有這種‘常言道’麼?哼!還有哪些常言,一並說來聽聽。”話音方落,隨著他這下彈指,黑蛋背後“吱”地傳來一聲動物的哀鳴。

李黑兒驚地驚,借著火光朝後望去,待瞧看清楚,不由得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就見兩崖之間那寬約八尺的通道內,星星點點橫著五、六具老鼠屍體。他斜眼瞄下沈五嶽,結結巴巴道:“都……都是你打死的?”沈五嶽頭往上一揚,滿不在乎道:“沒錯,隻惜來得少了點。”黑蛋小聲嘟噥道:“有啥了不起的,老子見得多了。”走上前去仔細翻看,發現除去距離最遠的一隻外,個個都被碎石擊中頭部,這才真正覺得吃驚,忖道:“怪不得隻聽見一聲慘叫,原來其餘的未及出聲便即死亡。媽的,這小子歲數比黑爺大不多少,內力咋這麼強?這些岩片顯然在出手時已被他捏碎,而……而準頭似乎比死去的七莊主還強,我……我可得小心著點。”他武功雖然差極,但那神龍山莊高手眾多,耳濡目染下,判別能力還是有的。

沈五嶽見李黑兒蹲在地上沉默不語,便拄著鬆枝向他挪近兩步,挑釁道:“五爺生於斯長於斯,乃地地道道的江南人,現下癩蛤蟆就站在你麵前,有種的你就再說一句‘常言道’?”

小黑蛋內裏一緊,臉上卻絲毫不見顯露,嬉皮笑臉道:“說就說,常言道:江南的癩蛤蟆賽過……賽過江北的大老虎,嘻嘻,今晚一見,果然不算太假。”沈五嶽冷笑一聲,剛要開口,黑蛋又搶先道:“這話好象還不止一次聽到過,是聽誰講的呢?瞧我這記性!”咚地敲下額頭,作沉思狀:“此人當真是眼力非凡,嘖嘖嘖,先見之明快與我李黑蛋有的一比,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