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物才一進入老者視線,就見他眼神驀變得淩厲異常,大叫一聲:“神兵墨玄,果然是你!”旋即將功力提至十成,身體向左側斜傾,“刷”地揮出仿若鐵鑄的袍袖,向劍子卷去。
沈五嶽驚道:“不要命了麼?”右手稍稍向外一領,就聽“滋”的一聲,寶劍輕鬆地穿透老者護體真氣,直抵袖沿——便在此時,駭人的情景再又出現,那劍尖觸及袖袍後,陡然間光芒大盛,隻見它有如活物般急速跳了幾跳,隨即勢如破竹,將老者半邊衣衫撕地粉碎!裂袍之後,其勢兀自不衰,帶著沈五嶽繼續朝上衝去。
劍鋒掠過之際,老者就覺右臂傳來一股刺骨透髓的寒氣,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冷戰,吼道:“好個妖物!”左掌猛地自肘間遞出,印向沈五嶽。
這時沈五嶽的身軀已然高過老者,他畢竟還是個少年,不知深淺,見狀大喝道:“呔!”也拍出左掌。兩掌相遇,就聽哢嚓一聲,沈五嶽的左臂登時宣告骨折,隨後他又“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在半空中劇烈旋轉,飛向山崖。
老者未料到會這般輕易得手,心中大喜,雙腳剛一落地便撲往崖下。他曉得那寶劍非同小可,邊行邊將長衫除去執在左手,以備不測;右臂則環抱為圈,準備去接沈五嶽即將下墜的身軀。
及至山底,但聽頭頂處發出“蓬”的撞擊聲,緊接著又傳來沈五嶽的悶哼聲,老者內裏一懍,不敢大意,雙目餘光不住掃視著上方黑影。他繃緊全身每寸肌肉,不斷將丹田內真氣上引貫注左臂,右掌則呈“天王托塔”之勢,嚴陣以待……豈知這幾個無懈可擊的姿勢做出後,竟然半晌不見動靜,他愣了愣,抬頭凝目朝上望去,隻見那沈五嶽高懸在四丈左右的崖壁上,正自微微晃動。
老者呆的一呆,即刻明白,心中不由打個突,暗歎道:“這妖物居然鋒利若斯,悄無聲息便貫穿了岩石,唉,‘神兵墨玄,噬血無邊!’這話當真是不假啊!”想到這裏,心中驀又一動:“此等利器若是到了老夫之手,那……那我倥侗一門,何愁霸業不成?”一念及此,不禁貪念大起,右臂前伸,功運腳底,身子盡力往上一縱,抓向沈五嶽的腳踝。
沈五嶽適才與老者對掌後,隻覺渾身上下熱血沸騰,好在他右臂依舊完好無損,頭腦也始終保持著清醒狀態,在身體翻至懸崖邊時,勉力將墨玄劍插入了石壁,抵去部分力道,否則後果著實不堪設想。不過即便如此,他體內的真氣也差點被震散。
這刻,他右手緊握劍柄,懸掛在崖壁,左臂陣陣錐心的疼痛使他懊悔萬分:“沈五嶽呀沈五嶽,大敵當前你竟起了惻隱之心,今夜活該你命喪此地!”剛想到這裏,下方一股勁風襲至,沈五嶽腦際靈光一閃,暗道:“天助我也!”雙腿順勢借力,猛地用腳蹬向崖壁,右手掣出寶劍,將最後殘存的一點內力全部注入劍身,身體向後彎成一個弓形,淩空劈向老者。
老者萬萬沒有想到他會以如此怪異的姿勢進行反擊,然則已是退無可退,隻有硬著頭皮繼續上衝。當下他尖嘯一聲,左手運力搓衣成棍,呼地卷向墨玄劍,右掌五指箕張,朝沈五嶽腦頂心抓去。
老者的攻擊方式選擇得不錯,距離拿捏的也很準,可惜他情急之下沒能吸取教訓,在衣袖中灌入了太多內家之氣……
當是時,隻見蘊滿內勁的衣棍離劍刃尚有寸餘,那物什倏然間歡快地跳動了幾下,像遇見了什麼喜事一般,發出吱吱聲響,衣棍瞬間便被它輕描淡寫地削斷,隨後氣勢洶洶直奔老者頭顱。
老者對敵經驗何等豐富,從那凜冽寒氣已知大事不妙,急忙收回將要挨到沈五嶽發際的右掌,竭盡全力倒翻出去,便在此時,左小腿肚微微一涼,被劃了道口子。老者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人還在半空就大叫道:“不好!”上麵跟來的沈五嶽也慌張道:“要糟!”伴著兩人的喊聲,天際連續劃過數道閃電,隨之雷鳴聲“轟隆隆”一個接一個滾滾而來。
借著亮光,就見沈五嶽落下時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旋即又迅快爬起,身體像是不再受自己控製,右手持柄藍幽幽的寶劍,耷拉著左臂,踉踉蹌蹌地朝老者衝去。
老者直勾勾盯著來物,臉頰肌肉不停抽搐,喃喃道:“老夫終於明白了,世事之奇,莫過於此!你噬盡無數煉丹之士的精血後,劍體便蘊藏了大量真氣……”語聲一頓,突然仰天狂笑:“哈哈,老夫何其幸矣!今夜……”方說至此,沈五嶽已衝到他麵前,劍子自右往左,斜裏劈去。
老者見沈五嶽胸前空門大開,心中暗喜,後退一步避開劍鋒,左腕霍地翻轉,拿向他膻中穴,口中不屑道:“混小子,現如今還能容你再行撒野麼?”話音剛落,就見墨玄劍忽然往下一垂,刺向他小腿。老者“咦”的一聲,似甚詫異,卻已容不得多想,向上一跳避開墨玄,左手迫的收回,攻勢隨即弭於無形。那劍子還想竄前,卻被沈五嶽一把摁住,將劍柄頂在腰間,拄著呼呼直喘。
老者心中納悶,他負起手上下打量一番沈五嶽,暗道:“這小子失心瘋了?還是老夫看走了眼?按理他的資質應當很好呀!”不由得困惑不已。
原來沈五嶽的打法但凡習武之人均不會采用,蓋因其大大違背了武學常理。劍長臂短,他一劍刺出,雖說是先於老者一步到達,也隻在毫厘之間;而膻中穴乃人體第一要緊之處,以老者的功力抓住後非死即癱;沈五嶽那一劍則有所不同,最多隻能傷及對手小腿皮肉。由是可知,即便傻瓜也應明白,這性命之虞相比皮肉之傷,當做如何選擇。
老者抬頭望眼天空,看雨勢漸漸轉大,心下開始著急:“此崖直上直下甚為險峻,倘若山頂發了洪水,崖下這多人殊為可慮。”想到這裏,他一展雙臂正要行動,驀瞥見沈五嶽手下的墨玄劍,不禁又躑躅不前:“這妖物當真奇怪之極,一遇真氣便欣喜不已,老夫該如何避其鋒芒?”他連吃兩次苦頭,自然不敢再去輕易招惹。
老者來回踱了幾步,過的會兒,就見他突然麵露喜色,暗罵自己道:“當真是老糊塗了,我出手時不去運氣加力,待得手後再行吐勁,不就成了嗎?”當下內裏陰鬱一掃而光,跨前兩步,見沈五嶽還彎著身子,便左掌五指大張,緩緩按向他的百會穴。
這百會位於頭頂正中,乃人體另一生死要穴,老者手才伸出一半,隻見那墨玄劍“騰”地彈起,又衝他受傷的小腿刺去。老者一驚,“嗖”地退後老遠,心裏又是訝異又是好笑:“天上落著這等大雨,它竟然還能識的血腥味麼?難不成這世間真有通靈之物?”他乃倥侗名宿,功力自是不凡,然則今夜運氣實在不佳,竟讓他遇上一個不敢強運真氣的主,這一仗打得當真是別扭異常。
便在此時,崖上傳來牛老烘的叫聲:“譚師伯,沈家莊的人追來啦!朱侯……不,朱公子已帶人下山截擊,走時命俺統領七位弟兄在山上接您,譚師伯,你老人家啥時候能上來呀?”
老者微微一驚,大聲道:“敵勢不可小覷,速將師侄們全數遣往,你一人留守即可。還有,著他們告知朱公子,斷不可讓那沈昊找來此地!”牛老烘道:“好嘞,老烘得令!”頓地頓又喊:“譚師伯,我百戰百勝兩個弟弟沒出啥亂子吧?”此話入耳,老者不再做聲,望著沈五嶽的雙眼登時像要噴出火來。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拚著受點小傷也要把人拿下。
老者疾步上前,左手潛運七分內勁,剩餘三分護體,手腕一抖再次拿向膻中穴。老者這一發動,墨玄也不含糊,蹭地跳起直奔小腿肚子而去……便在此時,就聽崖上牛老烘又道:“哎呀,瞧俺老烘這張臭嘴,該打該打!哈哈,有你老人家在,兩個弟弟定無大礙。”
此際,沈五嶽是有苦說不出,那墨玄劍自他注入內力起始,便猶如活物般難以控製;待劃傷老者小腿後,它更是歡騰雀躍,仿佛餓極了的老鷹,瞥見血腥即狂啄不已。經連番折騰,這刻他體力已然消耗殆盡,明知直抵胸口的乃要命之抓,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瞧著劍子刺往老者下盤。
說時遲那時快,一堵沛莫難擋的雄渾掌力轉瞬逼至胸口。沈五嶽就覺蝕氣窒胸,心跳趨緩;他自忖必死,猛地閉上雙眼,去等待那一刻的來臨。驀地裏,變化再生,一股吸力自墨玄劍柄而起,順著右臂直抵膻中,傾刻間將胸內蝕氣抽的幹幹淨淨;它還不甘心,又吸住胸口那令人窒息的掌力,引領著沈五嶽的身軀一躍而前……
老者方扣住膻中,劍尖已刺入他小腿肌裏,老者早有準備,右腿向後一揚,左手加勁,喝聲:“著!”驀聽腿後傳來“錚”的一聲,隨之半邊身子一輕,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登時席卷而來……這份打擊來得實在太也突然,隻見老者手一鬆,騰空丈餘,發出一連串驚天動地的慘嚎——便在此時刹那,天邊再起閃電,但見大蓬血雨中,老者右腿自膝以下竟被劍子生生挑落!
這一切的發生看似突然,卻早已埋下了必然的種子。其實沈五嶽在拄劍喘息時,便已至燈枯油盡之境,而墨玄若不得他內力相助,便與普通寶劍無異。那老者倘能再堅持片刻,自會連人帶劍滿載而歸,然而他囿於舔瀆之情,悲憤之下失去了冷靜……
尤其糟糕的是,老者偏偏扣住了膻中,要知道膻中穴從屬於任脈,所謂“氣會膻中”,它乃氣脈運行的起點,內氣自他之手貫注於胸,再傳入沈五嶽之臂,那正在苟延殘喘的墨玄劍,忽得此助力,豈能不勢發如狂?!
當是時,在閃電的照耀下,就見噬血後的墨玄森森而顫,浸滿鮮血的劍身滋滋作響,原本幽藍的光澤不知為何,倏然間暗淡下來……然則僅隻一瞬,劍子猛可裏泛出紫紅色的耀眼光彩,“嗖”地從沈五嶽手裏掙脫而出,飛臨已然倒地的老者,攔腰斬去。
老者陡逢大變,雖是驚恐悲憤,可數十年的應敵經驗使他並未完全亂去方寸;他見那墨玄劍淩空飛來,且做出一個匪夷所思地砍的動作,不由得目眥欲裂,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朝右側滾去。才滾了兩圈,斷腿連續接觸泥水,那刺骨的疼痛迫的軀幹微微一滯,就在這當口,墨玄啪地落下,鮮血飛濺處,又齊肩削去了他的左臂。
老者肉體頻遭重創,精神意誌頓告瓦解,對天“嗷”地發出一聲嘶吼,右手雙指摒起,“噗噗”點住右腿、左肩血脈,用僅餘的一條左腿猛力蹬地,向後彈出數尺——做完最後這幾個求生動作,他終於不支,昏死過去。
那墨玄則甚是奇怪,它再噬人血,按理該當精神倍增,然而不知怎的,但見它勉強往老者方向飛出三尺,劍身抖的兩抖,光華一黯,便自力竭墜地。
沈五嶽站在一旁,望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麵上神情接連數變。此時的他內裏不知恐懼多還是興奮多,隻覺心髒怦怦亂跳,不住發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墨玄自從見到老者之後,因何會變得如此不可思議?它……它不經內力驅使,便自行展開攻勢,豈不……豈不等同於有了生命?!難道……難道那古老相傳全都是真的!”想到這裏,全身上下不禁簌簌發抖,滂沱大雨中,就見他手扶左臂,撲通一聲跪進泥水裏,看著墨玄的眼神忽變得癡呆起來。
天空中的雨勢愈來愈猛,這崖穀原就不大,此際,在不時出現的電閃雷鳴烘托下,顯得越發慘烈而詭異——崖下或爬、或躺、或跪者,非死即殘,分別計有:兩個死人、兩個半死的,以及一個活著卻在發癡的……而造成這一係列慘劇的罪魁禍首,卻是安靜地臥在雨水中的,一隻不起眼的黑糊糊劍子。
便在此時,崖壁再現活人,那人尚未落地便不停嚷嚷:“師伯師弟們,莫慌莫慌,哈哈,俺老牛來也!”隨後“撲通、嘩啦、劈啪”接連數響,就聽來人叫苦連天道:“這死老天,潑下恁多的水,差點摔死俺老牛,哎呦喂,疼死俺……”忽見穀中立著個人,忙改口道:“奶奶的,還好老牛下盤功夫十分了得,若換作旁人……”語聲一頓,突然大叫道:“這是誰!他的頭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