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 曆寒暑 男兒初長成(1 / 3)

忽忽又是數日,由於食物難尋,沈五嶽的病勢複趨沉重;李黑兒更是餓得頭暈眼花,連玩笑的心情都不再有。

這日晚間,黑蛋燉碗野菜強迫沈五嶽吃掉後,蹲在一旁,望著他虛弱的身體,內裏又是焦急又是奇怪:“前些天我病之將死,最後都挺了過來,他服了這多的草藥,卻為何不見療效?難不成是我的配方出了問題?”沈五嶽躺在崖沿,心中則另有想法:“他受我拖累,變得麵黃肌瘦、人鬼難分,明日無論如何也要絕食!嗯,就是如此,他……他若堅持,我便嚼舌自盡!”在晚風的吹拂下,兩人相互牽掛、各存心事,就這樣慢慢地睡了過去。

常言道“肚饑無好覺。”天剛蒙蒙亮,李黑兒便被餓醒。他歎口氣,睜開雙目正要盤算下今天的吃食,忽聽東麵傳來一陣蟋蟋嗦嗦的聲音,偏頭一看,不禁大喜過望。就見三丈外靠近崖壁處,有隻腰滿體圓的旱獺正圍著一塊石頭不停繞圈,他揉揉眼睛,暗道:“有這等好事!姥姥的,不會是小爺餓花了眼吧?”當下聚精會神,不敢稍作驚動。

那的確是隻旱獺,長兩尺餘,體形精悍,身披棕黃短毛,四肢黝黑且長有利爪,不時微張的小嘴間,露出四顆尖利的牙齒。此際,它像是發現了什麼,匍匐著身體,兩隻前爪以驚人的頻率,順著石沿不住向下抓刨,不大工夫便掘出一眼地洞,隨後聽它歡嘶一聲,多半個身子埋入其內。

李黑兒隱覺不妙,還未及細想,那旱獺呼地倒躍出洞穴,嘴裏噙著一物,赫然便是他埋藏多日的羊皮畫卷。黑蛋見狀大驚,一屁股坐起便要行動,就在此時,南側懸崖“哇嗚、哇嗚”響起兩聲怪叫,緊接著躍下一隻一尺多長的小動物,閃電也似撲向旱獺。那旱獺無論個頭、身長都比來者大出近倍,然則麵對敵手卻顯得恐懼異常,根本不做抵擋,叼著卷冊扭身便往崖壁攀去。

李黑兒厲叱一聲,五指緊握鬆棍,霍地站起身子,欲待衝擊,倏聽身後沈五嶽吃力道:“那……那是火眼麒麟,凶猛無比,絕對不可……輕舉妄動!”黑蛋心中一懍,忙止住腳步,定睛望去。

但見那小家夥周身覆蓋著瓦狀的鱗片,頭顱像貓,嘴巴似鼠,一對眼珠紅得似可滴出血來,這刻,正吞吐著細長血紅的舌頭,狸貓般往來縱躍,緊輟旱獺不放。

兩個一攆一逃,瞬那之間,沿著東側崖壁爬至二十餘丈高處,驀地裏,就見那旱獺莫名其妙打了個趔趄,一頭自半山腰栽了下來,火眼麒麟愣地愣,隨之疾撲而下。旱獺墜地後,勉強掙紮了兩下,隨後便繃緊了四肢,眼見已是不活。那麒麟從其嘴裏咬出書卷,興奮地仰天哇哇大叫了幾聲,然後探出長舌頭一頁一頁舔噬起來。它專挑卷內紅色物什下口,隻見吃得津津有味,片刻即舔完了暴露在外的所有顏色。之後它微閉雙目,舌頭縮回口腔又來回品咂了會兒,猶自意猶未盡,又埋頭尋找起隱藏在羊皮底下的紅色顏料。

黑蛋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喃喃道:“這卷內毒素猛烈至極,因何對它毫無影響?奇怪呀奇怪!”沈五嶽低聲道:“你再仔細看看它的眼睛。”

黑蛋盯住瞧了會兒,身子禁不住猛一哆嗦,忙將目光投往別處,顫聲道:“這……這家夥定是通靈之物,否則它的眼神……怎會這般邪惡可怖?!”沈五嶽緩緩道:“沒錯,由於它長期吞食劇毒之物,已然變的百毒不侵。”說到這裏,他的聲音也突然顫抖起來:“你……你瞧它嘴邊的胡須,啊!我……我長了這麼大,從未見過如此蒼老的麒麟!”

李黑兒大著膽子又望了兩眼,奇道:“我咋看不出,咦?你年齡比我大不多少,怎麼知道的這樣多?”沈五嶽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少主……”語聲一頓,詫道:“咦?這卷中竟然畫中有畫!”黑蛋嘻嘻一笑,得意道:“對小爺來說,這可不是秘密,它……”待要吹噓一番,忽然想到什麼,又咽了回去。

那火眼麒麟舌頭上顯然生有倒刺,原本緊密粘合的一層薄羊皮,到了它嘴下變得如若無物,輕而易舉地便一張張扯去。它望著大片紅豔豔的美味,一雙紅彤彤的眸子驀變得極賦神采!隻見它略一猶豫,然後居然像人類一樣,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舔食起來。

李黑兒回頭望望沈五嶽,結結巴巴道:“你……你是否聽見?它……它……”沈五嶽咬牙道:“我聽得很清楚,它在吸氣!”說至此,他竭盡全力坐直身子,撿起一塊岩石,氣喘籲籲道:“刻下……火眼麒麟的注意力還在畫卷上,待它吃完毒物後,我們……就危險了。李黑兒,咱們患難一場,我死前能交上你這個朋友,心裏……心裏很是歡喜。你快走罷!”

李黑兒臉往下一沉,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黑爺豈是賣友求……那個之輩?”他罵到半途忽覺用辭欠妥,便用“那個”來代替。

沈五嶽剛要說話,黑蛋斜他一眼,搶先又道:“何況這鬼地方無處可逃,老子……”沈五嶽打斷他,沉聲道:“你找根鬆木從河裏淌走。唉,你不知道,這麒麟業已成精,周身毒性實在是非同小可,我擲石引它來咬,你便可借機……”

李黑兒突然激動道:“別再廢話!快看快看,這家夥怎的啦?”

隻見火眼麒麟仰起頭顱,眯縫著眼睛,“呃”的打個飽嗝後,身體猛可裏左右搖擺起來。

沈五嶽急道:“這畜生每當吃飽了肚子,便容不得周邊有活物存在,現下它很可能要發難攻擊,你趕緊逃呀,不然就來不及了!”話音剛落,火眼麒麟身形一轉,果然踉踉蹌蹌朝兩人行來。

黑蛋矮下身子,慌張道:“快爬到我背上,咱們一起走。”沈五嶽氣憤道:“你真是個傻蛋,這家夥奔行如風,兼且極之凶殘,它……”語聲倏地一頓,奇道:“咦?它怎麼停下來了。”

李黑兒扭頭望去,就見火眼麒麟在距離他倆丈許處止住了腳步。它像是遭遇某種不測,眉宇間隱隱現出一團霧氣,使得原本異彩懾人的眼神驀顯迷惘。隻聽它喉間先是呻吟連連,緊接著發出一連串淒厲尖銳的嚎叫,隨後雙目緊閉、四肢大仰,撲通一聲跌倒於地,與之前的旱獺一般,開始不停抽搐。

黑蛋歡呼道:“哈哈,撐不住了吧?小爺還以為你真的成了精,給我拿命來!”趨前兩步,舉起鬆棍摟頭便打。沈五嶽見狀大驚,搖搖晃晃站起,阻止道:“不可妄動!它……”已是來不及,李黑兒用盡全力的一棒正中其腦頂心。

火眼麒麟挨了一棍後,口中“噗”地呲出一道血箭,眼睛猛然張開,眼神又恢複從前,血紅的目光仿若有形之物,死死盯住李黑兒,一瞬不瞬。黑蛋就覺腦際一陣恍惚,手一鬆,木棍掉在了地上。那麒麟似是就在等這一刻,呼地騰身躍起,嘴巴張得快要掩住其臉,衝著他喉嚨處咬去。

就在這要命時刻,一塊岩石砰地擊中它的眼睛,火眼麒麟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從半空中摔下。它在地上滾了幾滾,然後斜眼瞄了一下敵人,後爪猛蹬地麵,居然一躍而過黑蛋頭頂,自上往下,嗖地撲向沈五嶽。

沈五嶽牙關緊鎖,腳底拿樁站穩,右掌掌心向外,鼓足餘力,迎麵擊出。豈知火眼麒麟並不與他硬抗,它在距離對手三尺處突然噴出一團血霧,這才張開血口,合身撲下。

沈五嶽顱內猛地眩暈,勉力揮出一掌,雙腿一軟,就要跌倒;身體堪堪落至一半,電光石火間,掌心驀地碰到一條軟綿滑膩的東西,五指一曲,急忙緊緊握住。

那麒麟似被抓住了疼處,發出陣陣哀吼,鋒利的前爪撲哧一聲刺進沈五嶽右小臂。沈五嶽吃痛之下,臂膀不由往回一縮,火眼麒麟頓時伏在了他的臉上。沈五嶽心髒猛地縮緊,大叫一聲:“兄弟,咱們來日再見!”張開嘴巴,死死咬住麒麟的脖頸……突然,一股酸澀辛苦的液體急速流至齒邊,沈五嶽心中一喜,惡狠狠想:“五爺人之將死,這就喝光你的血,看你再行猖狂!”隨即大口大口吞下。

這一切說來繁複,實則彈指間便已發生。李黑兒立在丈外,隻看見大團濃濃的血霧,在其籠罩下,一人喘著粗氣,一物在不住哀鳴。他拾起鬆棍,怒喝道:“畜生,老子與你拚了!”言罷疾衝而上。

血霧密集,他到的近前仔細一看,隻見沈五嶽俯在火眼麒麟頸間,雙目圓睜,渾身是血,手中緊緊握著那條鮮紅的長舌頭,正在死命啃噬對方。李黑兒大驚失色,舉棒欲打,忽然嗅及一股酸溜溜的氣味,身子不由自主晃了兩晃,隨之跌倒在地,暈了過去。

待他醒轉,已是正午時分,扭頭望去,隻見沈五嶽與火眼麒麟都是一動不動。他心裏一慌,急忙翻身爬起,用木棍搗了搗麒麟,見它沒有反應,便大著膽子猛力一挑,卻發現這家夥身體幹癟,變得輕飄飄的,早已死去多時。

黑蛋扔去鬆棍,搖搖沈五嶽,喚道:“快醒醒,那畜生已經完蛋啦!”沈五嶽雙目緊閉,周身上下毫無動靜。黑蛋探手試下鼻息,竟是呼吸全無,趕忙掐人中、刺百會,折騰了幾有半個時辰,依舊肌理僵硬,生機全無。

李黑兒仰天大吼三聲,然後蓬地踢他一腳,低頭罵道:“你奶奶的沈混蛋,口中稱兄道弟,卻撇下老子一人獨死,嗚嗚……你走的這般痛快,是何道理?!”他心中曉得沈五嶽是為了保全他,而犧牲了自己,禁不住悲從心頭起,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番傷悲,使得他原本虛弱的身體再受打擊,昏昏沉沉過去不知多久,終於勉力站起。他喝了點水,幹嚼了幾棵野菜,決定給沈五嶽找個葬身之處,尋來看去,發現隻有北麵崖壁間的縫隙可供選擇,於是磕磕拌拌將沈五嶽塞進去;又砍來幾枝綠鬆將他覆蓋,方才氣喘噓噓道:“沈兄,小弟……體弱無力,今日無能為你掘墓,待出的崖穀,定要想法將你運離此地,找個……上好的安生所在。”說至此,他深深地行了個禮,然後大聲道:“沈五嶽,你就好生歇息吧。”起身看眼羊皮畫卷,飛起一腳,將它踢至老遠,破口罵道:“若非你這狗屁玩意,豈會令我少了兄弟?滾一邊去罷,害人的東西!”行到東側崖下,挑棵碗口粗細的鬆樹,開始砍伐。

等他把鬆樹伐倒,拖至河邊,已是黃昏時分。李黑兒不敢夜間漂流,便蜷在河畔睡了一宿。次日淩晨,他又來到沈五嶽棲身之處,默默陪伴足有個多時辰,突然對天大哭三聲,轉身而去,更不回頭。

來到河邊,將鬆幹推進水裏,黑蛋正要伏身於上,峽穀內陡然響起一聲驚天厲嘯,緊接著轟隆隆竟然出現爆炸之音,隨後數塊碎石從崖縫內疾飛而出,濺的河水劈啪作響。

李黑兒一愣,回轉身子,欲待去瞧個明白,但聽一人高聲叫道:“李黑兒,你在哪裏?”來音清朗無比,似能穿雲裂石,不是別人,正是那已然全身僵死的沈五嶽。

小黑蛋又驚又喜,拔腿便往穀內跑,剛邁出兩步,就見沈五嶽單腿著地,像個大青蛙一般,“撲嗵、撲嗵”每一跳躍均在兩丈開外,如飛掠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