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回 渡劫難 少年情誼濃(2 / 3)

小黑蛋見他神色反常,好奇之心更甚,當下又是抓耳又是撓腮,隔的半晌,嬉皮笑臉道:“我曉得你有難言之隱,嘻嘻,就稍微透露一點好不好?”

胡五嶽為難道:“我非是不願講,而是……其中的關節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黑蛋轉轉眼珠道:“那你在穀裏鬧騰完之後,為何又會跳到河裏來?”

胡五嶽道:“其時我渾身燥熱不安,體內灼浪仿佛要爆炸開來,再不去到冰冷的水裏,恐怕……恐怕心髒都會從腔子裏頭蹦出來。”

李黑兒失色道:“有這麼可怕!我可聽不明白了,你不是說姓梅的掌力冰寒徹骨嗎?”

胡五嶽歎息道:“唉,他的掌力再厲害,又……又哪裏有丹田中那股莫明之氣來得凶猛!”

李黑兒顫聲道:“莫明之氣?是……是不是那妖物的血……造成的?”

胡五嶽似對“妖物”一詞特別敏感,目中驀地閃過一絲凶光,隨即消隱不見,頹然道:“不錯,若非這裏有條河流,水裏頭寒氣滲骨,抵消了那股熱力,誤打誤撞之下,可能連你都會跟著遭殃。”

黑蛋激靈靈打個冷戰,喃喃道:“我的媽呀,居然有如此嚴重。”

胡五嶽點點頭,澀聲道:“這隻是第一次爆發,我預感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唉,但願……但願那時不要再喪失靈智。”說至此處,他似乎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抬手指指前方,大聲道:“看,前麵那拐彎處便是大峽穀的盡頭。”

李黑兒跟後望去,隻見裏許外流水折轉向東,兩旁山崖逐漸變矮,河麵變得開闊起來,不覺興奮道:“姥姥的,終可離開這鬼地方啦,剛才我心裏還在打鼓,現下看來那姓梅的未曾說謊,真的給咱們指了條明路。”胡五嶽淡淡道:“他昨夜完全可以殺了我,卻並未下手,自不會再施騙人伎倆來害咱們。”

李黑兒驚訝地掃了他一眼,暗道:“看來剛上船時他就想到了這一層。媽的,沈混蛋心思很細呀,這一日夜的作為哪有半點笨蛋的樣子。”驀地,他又想起一事:“哎呀,這小子好象改姓胡了,老子怎的還在罵他沈混蛋?”於是又問道:“昨晚那個喚作梅殷的,說得可真?”

胡五嶽將頭一偏,黯然道:“成千上萬條性命,他豈敢戲言。”李黑兒小心翼翼道:“是你親眼所見麼?”胡五嶽點下頭,突然垂淚道:“正是。”小黑蛋囁嚅道:“那……那你怎麼還活著?”胡五嶽抽噎道:“不知道。當時我爬在桌子底下,親眼看到俺娘和兩個姐姐,她們……她們的頭顱被人生生砍去,鮮血噴滿了……整間房屋。”黑蛋道:“可是昨晚你說有一千多人,你家裏真有那麼多人口麼?”

胡五嶽再也忍不住,突然痛哭失聲道:“嗚嗚……其時雖然隻有五歲,卻清楚地記得法場斬首時的情景……嗚嗚……後來少主人告訴我說,爹爹乃本朝宰相,問斬時被株連了九族,嗚嗚……”終究還是個少年,他的堅強冷酷在與深埋心底的親情不期而遇時,竟然一觸即潰,顯得是那樣的脆弱與無奈。

黑蛋心中疑問越來越多,但是看到勾起了他的傷心,便不敢再問,慌道:“你怎麼哭啦?這等深仇早晚要報,出去山穀咱們就去找那姓梅的,你說好不好?”胡五嶽哭道:“你哪裏知道,我已忍了十一年,我已整整十一年未曾哭過了啊!”隨後似沉浸到回憶之中,悲聲變得越來越烈。

小黑蛋鼻頭一酸,哽咽道:“別哭了別哭了,再哭我也受不了啦。”“啦”字方畢,已然“哇”的一下嚎聲震天。

胡五嶽驚地驚,頓時清醒過來。他抹去淚水剛要說話,驀見船已駛至拐彎處,眼看就要撞上對麵崖壁,不覺大駭,忙奮起神力扭轉船頭。船兒隨之向右傾斜成一個駭人的角度,差點倒扣入河!好在胡五嶽熟知水性,內力到處,船身劇烈搖了幾搖,方才險之又險地貼著懸崖一掠而過。

黑蛋卻遭了殃,他在慣性驅使下,猝不及防,側著身一頭栽倒在艙口,就聽哢嚓一聲,右臂兩片夾板裂為數塊,胳膊則被卡在艙沿——這次痛楚來的是那樣突然,竟令的他哭聲戛然而止,隨之滿鼻滿臉涕淚迸流。

胡五嶽一把抱起小黑蛋,急叫道:“兄弟,都怨我都怨我!你的傷……”餘光到處,語聲倏止,不由得怔怔地望向岸邊。

就見小船駛出山區後,改變為東西走向,進入一片丘陵地帶。河的南岸立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懷裏抱著一名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胡五嶽不共戴天的仇敵——當朝駙馬梅殷。

胡五嶽一看是他,即刻死死盯住,眼中不再存有別人。他穩住船身,左掌貼住李黑兒後心,一邊緩緩向他體內輸送內力,助其鎮定心神,一邊喃喃道:“兄弟,哥哥就要經曆一場大戰了,你……”說到這裏,心中陡地一懍,低頭看看李黑兒,見他臉上肌肉兀自來回抽動,忖道:“我若不幸身死,誰來照顧於他?”一時間竟在血海深仇與兄弟友情間起了徘徊之意。

便在此際,梅殷沉聲道:“胡五嶽,借一步上岸如何?梅某有事相詢。”

胡五嶽仰起頭,冷冷道:“你我不共戴天,除非是一決生死,否則又能有甚麼言語可講!”

梅殷歎口氣道:“你年齡尚幼,日子還長,報仇有的是時間。不過你倘若誤入歧途,別說是找我梅殷報仇,恐怕連見本人一麵的機會都不再有。”

胡五嶽目中驀地掠過一抹血紅——隨其情緒的變化,丹田之息旋即起了感應,開始急速流轉,上至頭頂百會下達腳底湧泉,倏忽間圍繞身體兜了個圈……可他麵部表情卻顯得出奇的鎮定,說話語氣更是平平淡淡,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冷酷,道:“還有見麵的可能麼?胡五嶽以為,再沒這個必要。哼,汝當做好準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梅殷心中沒來由的一緊,卻已無暇去探個究竟,苦笑道:“好吧,既然你執迷不悟,今日我便成全於你,出招罷。”

李黑兒經胡五嶽輸送內氣,已然疼痛稍減,這刻忽聽二人把話說僵,心頭不由發慌,小聲道:“你鬆開手,讓我與他講兩句。”胡五嶽伸手擦去他眼鼻淚水,憐惜道:“你身子骨打不打緊?可別牽動了傷勢。”黑蛋擠出個難看的笑容:“奶奶的,你這狗屁真氣比啥都管用,小爺一點也不覺得疼啦。”胡五嶽略一猶豫,半信半疑道:“真的嗎?好罷,想說什麼就盡管說,哥哥在旁攙著你。”

李黑兒站在艙邊,這時才看清岸上情景。隻見梅殷身著一襲灰布長衫,頭頂褐色四方平定巾,懷抱一名長發女子立在河沿。他年齡在四十上下,身材修長勻稱,麵頰線條優美,高挺的鼻梁下留有一抹修剪整潔的短髭,隻是那對深遽的雙眸,隱約透出一絲悲憫淒涼。黑蛋想瞧瞧他手中女子的模樣,卻見她靜悄悄地俯其懷裏,披散的秀發掩住了麵容,並不能看清年齡長相。

目光到處,在梅殷身後不遠處一塊岩石上,還蹲著一名留有山羊胡須的葛衣老者,戴頂六瓣瓜皮小帽。此際,就見他佝僂著身子,腦袋伸得將要脫離脖頸,像是發現了什麼珍奇獵物一般,眯著一雙精光四射的三角小眼,正自一瞬不瞬盯著胡五嶽。

黑蛋心中打個突:“這老山羊神情透著古怪,恐怕不是甚麼好東西。”目光轉回梅殷身上,重重咳嗽兩聲,方才大模大樣道:“梅……梅駙馬有請了,在下行走江湖多年,早想一睹您的容顏,不想竟能在這荒山野嶺接連相見,當真是三生有幸啊。”

梅殷點點頭,和顏悅色道:“哦,難得你小小年紀便聽說過我的名字,你有事麼?”

黑蛋見皇上的女婿如此看起自己,不由精神一振,口無遮攔道:“梅大俠威名遠播,小的早已是這個……那個……久仰得一塌糊塗。唉,可惜本少俠今日身體不便,隻能在船上向大俠……”梅殷輕皺眉頭,打斷他道:“這位少年,梅某向不在江湖走動,大俠雲雲就不要再提,刻下本人時間緊迫,你有什麼話請盡快說出來。”

李黑兒見他不複和藹,立時曉得馬屁拍錯了位置,忙轉回先前稱謂,笑嘻嘻道:“駙馬爺,北麵這條路可是您指引的呀,您不會是設了個圈套在等我倆鑽吧?”

梅殷尚未答話,那老者忽然起身朝河邊走來。他身材幹癟瘦小,果然極似山羊,邊走邊搖頭晃腦道:“無稽之談,無稽之談。梅駙馬是何許人物,怎會向兩個娃子施此下三濫手段?嘿嘿,解玲還需係鈴人,他是來找你們解毒的。”

“解毒?此話怎講?”李黑兒奇怪道。

老者似未聽見他說話,徑自行到河沿,眼裏流露出貪婪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胡五嶽。過得片刻,他舔舔嘴唇道:“這位小兄弟,近日你是否覺得小腹滾燙,裏麵像投進一大塊碳火一般?”胡五嶽厭惡地瞥他一眼,冷哼一聲,並不搭理。

老者也不生氣,骨碌著眼球將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咽口唾沫道:“小兄弟,我知道你此刻很痛苦,吐一個字都難受得緊,不過別怕,既然你有幸遇見了老朽,便等於找到了救星。嗯,目下你隻需點頭或搖頭便可,快快告訴老夫,是不是熱力已上行至泥丸,刺的眼睛生疼?”

胡五嶽運氣良久,已然做好了戰前準備,實在懶得理他,不耐道:“正是正是,你……”話音未落,那老者

“蓬”地躍起一丈多高,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就見他先在空中倒翻個筋鬥,落地後又像個孩子一般,展開臂膀在原地繞了幾圈,語無倫次道:“我太激動啦!我太高興啦!梅兄弟,梅駙馬,本穀主所料不錯罷,嘻嘻!哈哈!這娃娃果然被老夫的精靈所傷,變作了毒人。”說到這裏,他倏地立定身子,望著胡五嶽,表情突然間變得可憐巴巴的,涕淚縱橫道:“我的小祖宗,快告訴老朽那精靈去了何方?”

胡五嶽怒道:“瘋老頭子,滾一邊去,甚麼精靈古怪的,五爺沒見過!”

老者愣地一愣,忽然啪地自刮一記耳光,露出滿臉讒笑,道:“別生氣,別生氣。都怪我這糟老頭子沒把話說清楚,小兄弟,你見過一隻眼睛紅似火的麒麟麼?”

李黑兒與胡五嶽不由得同時點頭,實因那怪物給他們留的印象太過深刻。黑蛋哈哈一笑,拍拍肚皮搶先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妖怪啊,早喂進我兩兄弟的五髒廟裏啦。”

此話入耳,老者身體猛可裏一晃,險些栽進河裏,顫聲道:“胡說……八道,就憑你兩個小……崽子,如何能應付得了我那精靈!”

胡五嶽見他轉眼間將稱呼改作了小崽子,更覺厭惡,有心再氣氣他,便道:“老東西,那玩意的肉難吃得要命,不過它的血喝起來味道還不錯。唉,折騰的小爺大冬天裏體內陽氣旺盛,一點也不覺得冷。”

老者一怔,跳起雙腳,吼道:“放你母親的臭狗屁,你小小年紀有何能耐化解陽毒?老夫實話告訴你,你若真的喝了精靈之血,當今之世除了我康旺穀,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難救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