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雨阻途宿客棧 飛貼傳書獲警訊(下)
原來樹皮被人用東西去掉一些,黑白相間,正好構成一大一小兩隻烏龜,大烏龜渾身長毛,意思是老烏龜,頭上蒙塊黑布,意思是縮頭烏龜,肚皮朝天,四仰八叉的,後腿抵在小烏**上。小烏龜一顆頭抵在老烏龜屁股上,右足按在老烏龜肚皮上,兩隻烏龜正在打架。畫得烏龜不似烏龜,王八不似王八,顯是作畫之人大有玩耍之意。天雄一瞧便知,原來是畫烏龜之人是在罵他二人烏龜打架。
入木三寸,汁水順著樹幹往下流,顯是新作不久。天雄心道:“這人是誰,怎麼我們沒發覺?以蒙麵前輩的修為都沒察覺,來人修為隻在蒙麵前輩之上,會是誰呢?”左手食指往線條上一放,正好吻合,顯然作畫之人是以手指去皮作畫的,更是震駭。
蒙麵人驚怒之下,不及細思,道:“是誰?是一指狗醫,給老夫滾出來。”盛怒之下,用上了內力,如轟轟雷鳴,震人耳膜,遠遠傳了開去,良久難絕。
天雄心道:“這人指力驚人,絕不是一指神醫薛前輩。”指力練到上乘境界,要在樹上作畫不是不可能,當世武林,有如此修為的隻有以指力著稱的一指神醫一人而已。薛道衡前輩高手,生性方正,六七十歲的年紀,決無戲耍譏諷之意,是以天雄才如是想。
無人回答。蒙麵人喝道:“是哪個烏龜,有種做,沒種站出來,是不是要老夫抓你出來,打爛你屁股?”恨得牙癢,牙齒咬得格格響。
隻聽卟哧一聲笑,有人道:“他媽的老烏龜,你不是給人打得四腳朝天,屁股開花嗎?”聲音蒼老,似是說話之人年紀甚大,隻是罵蒙麵人為“老烏龜”和他年紀有些不大相稱。
蒙麵人身形一晃,向發聲處掠去,絕無人影。蒙麵人展開輕功,繞林三匝,還是沒人,隨即醒悟,這人用的是千裏傳聲**,隱去了發聲處,要找是找不到的,罵道:“他媽的,你這死烏龜,做起了縮頭烏龜,怕被老夫打屁股。”輕功佳妙,一番奔走,直似鬼魅一般,天雄隻覺眼睛花了一花,蒙麵人已繞林三匝,他已知蒙麵人修為極高,未想到其高若斯,仍是震駭不已。
千裏傳聲**可在十數裏範圍內傳聲,傳聲之人的位置實難察覺,聽他的發聲處在東,可能在西,聲發自北,可能在南邊,出於四方,可能就在中央。
那人道:“他媽的老烏龜,你蒙了一塊黑布,不是縮頭烏龜是什麼?你他媽的老烏龜,要是有種,光著屁股見人。”
天雄曾以此譏諷過蒙麵人,蒙麵人心下恚怒,怒氣無處發泄,狠狠瞪了天雄一眼,好在靜夜中,天雄沒見。
蒙麵人罵道:“他媽的爛烏龜,定是作了見不得人醜事,怕老夫給抖了出來,才不敢見老夫?嘿嘿,任你爛烏龜作了什麼醜事,老夫輕而易舉就會查出來。”言來大有得色。
天雄心道:“你就是有通天徹地之能,要查出人家的秘辛也是不可能,真會吹大氣。”
蒙麵人怒道:“臭小子,你敢不信?臭牛鼻子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臭小子敢不信,十足該打。”身形一晃,捏住天雄脖子提了起來,右手一揮,啪啪之聲不絕,打了天雄幾十個耳光,手一抖,天雄摔在數丈外,臉朝上,四仰八叉,好不狼狽。
天雄無端受苦,心下大怒,就要大罵蒙麵人,念轉間憶起吃過的苦頭,心有餘悸,隻得忍了。
那人道:“老烏龜一慣作壞事,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要臉的事,天下間的壞事,惡事,絕事,都是你老烏龜一個人做的。前天晚上偷雞,哪知雞窩裏有隻瘋狗,一口向你老烏龜咬去,震得牙齒脫落。”
蒙麵人心道:“哪有此事?就算雞窩裏有隻狗,也是不能咬著老夫。就算狗咬著老夫,也不會把牙齒震脫,真是奇怪?”道:“狗牙怎會掉?”
那人道:“老烏龜不知道了吧。”言來得意洋洋。蒙麵人心道:“老夫博學多才,有什麼不知道的。老夫要讓你知道知道老夫的才氣。”道:“老夫有什麼不知道的。”言來甚怒。那人道:“胡吹大氣。狗咬烏龜……”蒙麵人心道:“這句話,老夫知道,不說的話,定然給他瞧扁了。”脫口接道:“無處下口。”那人甚樂,道:“龜殼太硬……”蒙麵人道:“狗牙給震脫了。”心道:“老夫才氣過人,怎會連這點都不知道。”
那人繞著彎子罵蒙麵人是烏龜,蒙麵人居然自承其事,那人得意非凡,高興之情不可抑止,忍不住縱聲長笑,笑聲不斷,威勢不凡,猶如驚濤駭浪,一浪重一浪,遠遠傳出去,震得天雄耳朵嗡嗡直響。笑聲蒼老,讓人奇怪的是,偶帶童聲。
二人一對一答之間,蒙麵人喜賣弄才學展露無遺,竟是到了罵自己的程度,天雄心下既是駭異,又是好笑,心想天下間竟有如此之人,要不是親見,實難相信。
蒙麵人恍然大悟,怒道:“他媽的爛烏龜,你竟敢罵老夫是烏龜。”那人道:“你說什麼?我老人家年紀大了,聽不大清楚。”蒙麵人不假思索,道:“你罵老夫是烏龜。”那人如此一問,要的就是這句話,狡計得售,心花怒放,道:“你是烏龜,你自己承認了。”
蒙麵人方始明白,又上了那人惡當,心下狂怒,身形一展,鬼魅般掠上樹梢,再一晃,已在十丈外,晃得兩晃,已在數十丈外,瞬息繞林一圈,沒見那人人影。蒙麵人一邊飛掠,一邊運起天視諦聽術,想找出那人的藏身處,繞林一周,竟是毫無所獲,心中之震駭,實難以筆墨形容。
天視謗聽術是極為高深的武林秘技,以蒙麵人的功力,方圓數十丈範圍針落可聞,居然沒查出那人藏身處,驚駭的不僅僅是蒙麵人一人,天雄心中之驚駭絲毫不在蒙麵人之下。
蒙麵人二度搜索無所獲,知道遇到生平所罕遇的大高手,怒氣盡去,冷靜下來,心道:“這人功力通玄,天下間舍臭牛鼻子,還會有誰有如此修為?難道是臭牛鼻子?”一想到故人,心下大喜,道:“是臭牛鼻子麼?臭牛鼻子,你這三十年死到哪裏去了?是不是給哪個美貌騷娘們迷住了,不來老夫。”驚喜難喻,感人實深,隻是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太快,讓人無暇回答。
天雄心道:“這位道長會是誰?蒙麵前輩驚喜難言,兩人交情定是不淺。難道會是玄真道長?玄真道長雖是武林泰鬥,和蒙麵前輩相較,隻怕有所不足,定然不是。那又會是誰呢?”玄真道長,一指神醫薛道衡,乾坤書生方宏儒,賽魯班黃賽斧,嵩室神俠司徒劍和逍遙仙贏複合稱道醫書匠劍仙六大高手。六人中,除了司徒劍外,其餘五人都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的修羊公的徒弟。天雄以此推斷,自然而然地想到的就是玄真道長。
那人道:“老烏龜,老子是你爺爺,乖孫子,見了爺爺,怎麼不叫?真是個不孝孫子。”蒙麵人語音蒼老,雖不知年,定是古稀耄耋之人,那人是蒙麵人的爺爺,年歲至少在百二三十歲,斷無是理。
天雄心道:“這人年紀不小,童心卻重,占盡蒙麵前輩的便宜。依蒙麵前輩行事來,才氣非凡,常以此自詡,這人才智似在蒙麵前輩之上,處處占盡先機。”心想自己有幸,得見如此之人,實是榮幸之至,隻覺給蒙麵人折磨了整晚,一千個值,一萬個應該。
要是蒙麵人心中所想之人,斷無占他便宜之理,蒙麵人心道:“不是臭牛鼻子,又會是誰呢?天下間如此年歲,如此修為的高手,除了臭牛鼻子,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道:“尊駕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心火大降,這話說得心平氣和。
那人道:“乖孫子想見爺爺,有孝心,不壞,不壞,不枉爺爺昨天給你買個糖葫蘆。”仍是占便宜不休。
蒙麵人知道那人不會出來和他相見,念頭一轉,有了主意,道:“老夫知道你是誰了?”那人道:“你爺爺是誰?”蒙麵人道:“昨晚上有個采花賊去采花,老夫在床上放了一頭老母豬,你抱了老母豬,無臉見人,不敢見老夫。”故意說得卑鄙不堪,意在激那人現身。
那人大怒,道:“老烏龜胡說八道。”隨即明白蒙麵人的用意,道:“嘿嘿,老烏龜想激老子出來,做夢。老子是誰,怎會讓你老烏龜高興,上你老烏龜的當,就是不出來,讓你老烏龜高興不起來。”
蒙麵人道:“你是誰,老夫當然知道,是那個采花賊。”那人道:“你知道,老子采花采到誰了?”蒙麵人道:“還用問,是老子放的母豬。”那人道:“是你姥姥。”
瞧這情形,那人不會出來,蒙麵人沒轍,念頭一轉,心道:“他老是和老夫作對,要占上風,定是童心極重,隻要誘以好玩物事,必然現身。”身形一晃,抓住天雄脖子,身法一展,就要離去。天雄被製,心驚道:“他要拿我出氣?”他吃足了苦頭,實是害怕。蒙麵人不似要給他苦頭吃,心神大定,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那人道:“老烏龜怕了老子,要溜,嘿嘿。”言來大為得意。蒙麵人道:“老夫昨晚上……”那人道:“抱母豬。”蒙麵人不理睬,道:“閑著沒事,捏了幾個很好的泥人兒。”那人道:“胡吹大氣。”言來不屑一顧。蒙麵人道:“要說到捏泥人兒,嘿嘿,天間又有誰比得過老夫。”言來極是得意。那人忍不住問道:“真的?你沒騙人?”蒙麵人道:“假的,騙你的。”不說真的,說假的,更增幾分神秘,那人心中大動,心道:“不管是真是假,要去瞧個清楚。要是好玩,老子來個順手牽羊,拿回去,要小丫頭眼紅。”道:“不許走。”蒙麵人道:“老夫縱橫天下,有誰攔得住老夫,要走就走。”那人道:“想走,沒那麼容易。”天雄隻覺眼前一花,多出一個人來,身材甚高,足有七尺,星月微光下難見衣服顏色,臉上蒙塊布,雖不見相貌,給人一股英挺之慨,心道:“好一個男兒。”
蒙麵人道:“浮光掠影,你是臭牛鼻子的什麼人?”浮光掠影身法是修羊公的絕技。天雄心道:“他是修羊前輩的傳人,怪得修為不凡。”心想不可失了禮數,雙拳一抱,道:“晚輩歐陽天雄,見過前輩。”被蒙麵人提在空中,淩空施禮,生平第一遭,平添幾分滑稽。
那人卟哧一聲笑了出來,高興之下未掩飾聲音,卻是童聲。天雄心道:“原來是個童子。”那人老氣橫秋,道:“世侄不必客氣。”在討天雄便宜,言來喜悅難禁。天雄心下微惱,轉念一想,那人身法奇快無比,修為定是不凡,一個蒙麵人已是吃夠了苦頭,再惹上他,定是大大不妙,假裝沒聽見。
蒙麵人道:“小子,你是小牛鼻子的弟子,還是狗醫的弟子?”那人不答所問,右手一伸,道:“拿來。”這次未再裝老人,童聲宛然。蒙麵人一愕,道:“什麼拿來?”那人道:“泥人。”蒙麵人道:“沒有。”那人道:“給不給?”竟是強索。蒙麵人道:“泥人沒有,活人倒是有一個。”那人一愣,道:“活人?”蒙麵人手一抖,掌心內力微吐,天雄身帶勁風,向那人飛去。那人道:“他媽的,老烏龜,你敢騙老子。”右腿飛踢,快若閃電,踹在天雄肚子上。天雄隻覺一股大力襲來,砰然聲中,隻覺奇疼難挨,就是骨子眼也是痛不可擋,不住呼疼,道:“哎喲喲,疼死我了。”倒飛回去,勁風煞然,直撞蒙麵人。
蒙麵人知道,要讓天雄呼疼不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人隨隨便便一腳,就讓天雄殺豬似的慘嗥,定是修為不凡,道:“好。瞧不出你這小子還有幾下。”袍袖一揮,右手衣袖在天雄背上一拂,天雄身子轉向,又向那人飛去。蒙麵人這一拂是隨隨便便的一下,實則用上了生平絕技大力神拂,一拂之力,非同小可,就是鋼板也會給拂裂。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隻是把天雄拂得轉向,天雄並沒有受傷。
那人是識貨的,道:“有什麼不了起?”雙手抄在胸前,待得天雄飛至身前三寸,雙袖陡然飛起,在天雄胸口一撞,天雄隻覺一股大力撞正胸口,身子轉向,朝蒙麵人飛去。蒙麵人袍袖拂動,用出大力神拂,那人雙臂不動,運起內力,逼得雙袖自動,這一交手各擅勝長,難分軒輊。
蒙麵人道:“上清真氣。你叫什麼名字?”左掌淩空虛拍,用出劈空掌,掌力急湧而出,在天雄背心一推,手掌一撥,天雄身似鉈螺,旋轉不停,雙腳分開,平展成一直線,飛速向那人旋踢。要使人雙腿平展成直線,沒數十寒暑之功,不可能做到,這手功夫實是驚人。
上清真氣是修羊公的絕技,被譽為天下第一奇功,天雄心想怪不得剛才疼得老子難受,原來是遇上了修羊公的傳人,被他用上清真氣踢了一腳。想想適才之疼,佩服無已,心想上清真氣被譽為天下第一奇功,實不是幸至。天下間竟有如此身遭其難,而佩服其事的事,舍此一樁,恐怕再無第二件。
那人道:“老子是你爺爺,乖孫子,見了爺爺,敢不認,爺爺打你屁股。”念頭一轉,心道:“老子動點手腳,要老烏龜出醜。”想到得意處,高興之情難抑,卟的一聲,笑了出來。右手食指閃電般在天雄關元穴上一點,天雄隻覺一股熱氣透入丹田,雙腿倏地並攏。那人食指向旁微推,消掉了旋轉力道,天雄不再旋轉。天雄旋轉甚急,頭暈眼花,至此方始得脫此厄,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一口氣未籲完,那人食指一按,天雄又向蒙麵人撞去。那人連出三指,三指各不相同,第一指用本身內力衝天雄丹田,消除旋踢之力,第二指是四兩撥千斤,消去旋轉力道,第三指推動天雄倒飛,還用上了太極勁力,天雄身子飛到蒙麵人麵前,會突然轉向,雙腿前踢蒙麵人yin部,雙手直拍蒙麵人太陽穴。那人性喜捉弄人,趁此機會想好好捉弄蒙麵人一通。至於踢人yin部,跡近下作,那人隻圖其樂,不管其行,絲毫不放在心上。
蒙麵人怒道:“小子,你敢不回答老夫的話,老夫要你好。”運起隔山打牛勁氣,就要向天雄背心按去,想借天雄身體教訓那人。豈知,就在手掌快要按上天雄背心刹那,天雄身子突然一旋,麵對蒙麵人,雙腳前踢,徑襲蒙麵人yin部,雙手握拳,直擊蒙麵人太陽穴,勢道猛惡,勁風呼呼,威勢不凡。以蒙麵人的修為,就是給打上幾拳,也不會有事,他是大高手,給人加一指於身,也是不應該。出其不意,嚇了一大跳,急切間不及細想,雙腳在地上一點,雙腳不離地麵,向後滑出三尺,方才逃過被擊之厄。這一退直似被繩子拉開一般,姿勢瀟灑優美,實是罕見罕聞的身手。天雄喝采不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