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是否還有可能和她在一塊兒,抱著她倒在一張床上。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她要那麼做,然後就走了,不告訴他,什麼東西也沒有給他留下。似乎她就是為了存心擺脫他才匆忙離開的,可也是她把他拉進房間裏、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的,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挑逗他,用她的眼睛。他不理解為什麼他會被突然推開了,但有時他又仿佛覺得自己懂得一點兒。
他開始失眠,常常在半夜裏睜開眼睛,看著頭頂上方那些模糊的影子和曖昧不清的光線,光的中央似乎有些深綠色的、閃爍不定的光點,然後,它向周圍洇成墨藍色,直到變成更淡的、透明的煙藍色。他比往常更頻繁地自慰,甚至在白天,他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做這件事。他感到羞恥卻又毫無辦法。有一天上午,他站在陽台上,看著晾曬在下麵院子裏的、在風裏蜷曲、擺動的白床單。他想到,如果他再不管住自己,也許身體和自尊心都會被打垮了。於是,他把自己積攢的零用錢拿出來一部分,買了一雙心儀已久的彪馬跑鞋。每隔一兩天,他在晚上九點鍾左右出去跑步。
他跑步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個小學校。因為是假期,周圍沒有多少行人,很安靜。晚上,隻有半邊的路燈亮著。他繞著學校的圍牆兜圈子,一開始每次跑四圈,慢慢增加到八圈。校園裏栽種的大樹枝杈伸出圍牆外麵,濃密的陰影灑在他奔跑的那條路上。他跑完以後,就在這條路上走一會兒,緩和下來。有時候,他會突然想起某個細節,譬如她的頭發落在他手背上的感覺。當他回過神,他看到枝杈之上的天空是暗藍色的,那種深邃的藍仿佛要把他的心帶走、吸納進去。他置身於靜寂、陰影和涼風之中時,感到在他心裏暴躁翻攪著的東西平緩下來,它們緩緩流淌,卻似乎流進了更深的地方。
跑步之後,他睡得好一點兒了,在那件事情上也變得比較節製。父母對他的新習慣很讚同,但顯然有點兒費解。有一次,母親問:“你是不是準備參加學校運動會?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引起那些女孩兒的注意啦。”她說完自己笑了起來,父親也跟著笑。很快,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電視上去了。他從一旁悄悄注視他們,屏幕的閃光使他們看上去臉色蒼白、毫無生氣,父親的嘴還微微張開,流露出一種呆滯的表情。他突然覺得他們有點兒可憐:他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連這一點也不知道。
現在,他偶爾會在晚飯後一個人出去走走。家裏太悶熱,風很難繞過前前後後那些擁擠的、仿佛粘連起來的樓房吹進來,而且,他們總愛看那些虛假得可笑的電視劇。當他一個人走在街邊,他會注意到路邊落滿灰塵的、脆弱的小樹,無人照看的、獨自奔跑著的小狗,街心花壇裏那些正在凋零的花,某個站在街邊的、赤裸著上身的肥胖男人……這些東西,可笑的、可憐的或是無關緊要的,似乎都能在他的心裏投下一點兒憂鬱的倒影。有時,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一個走過來的女人的胸部,那些微妙、柔軟的突起既讓他感到難堪,又勾起他的幻想。
某天晚上,他散步時經過一個舊書攤兒,稍微遲疑了一下,就被攤主規勸買了幾本廉價書。於是,他意外地發現,對於心裏麵那塊巨大的、可怖的空白,這些東西竟然有用。在他讀這些書的時候,他感到有些空白像裂痕一樣被填補了,但也有新的空白、渴求生長出來,一些他說不清楚卻能感受到的東西。父親無意中發現兒子成了一個閱讀者,立即把這件事和他自己聯係起來:“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特別喜歡看書,隻要能找到的小說、散文,我都看。不過,那時候的書可沒有現在多……”他笑了一下,完全不信父親說的話。他覺得父親心裏麵有更大的空白,隻是他根本不去想那片空白。
他更少出門了。家裏隻剩下他和小貓,他們的關係因此比以前更親密。當他躺在床上看書的時候,小貓經常臥在他的腳邊。某些時候,就在他把它抱起來的一瞬間,它的光滑的皮毛、柔軟的骨肉竟讓他聯想到了觸碰肉體的感覺。他有點兒羞愧地又把它放回到沙發上或是他屋裏那張桌子上。有時候,他朝它看過去,發現它也正在盯著他,它那雙眼睛仿佛洞悉一切,又有種桀驁不馴的光芒。他對於這聰慧的動物反而有點兒害怕了。現在,小貓不再像以往那樣等著女主人回來才討吃的。當它餓的時候,它會找他,跟在他腳邊一邊跑一邊仰頭看著他叫。他隻好去給它煮一個雞蛋,或者喂它一根火腿腸。後來,即使女主人在家,它也會跟著他,它已經把他當作最信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