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Dilemma(1)(2 / 3)

超越基線的矛盾者,往往受著內心激烈鬥爭的折磨。他們是心理疾患的患者,可能轉化為潛在的罪犯、甚至無可救藥的嚴重精神病患者。

這女孩子身上目前還看不出罪犯或精神病發作的跡象。外貌的種種矛盾也許是天生的、並不是她的錯。她唯一明白顯示的缺點,最多隻能說是太熱情了,雙手握住鍾青葉的手,上下搖動:“你好,我來應聘秘書!”

她的手略微濕潤、握手的力度不鬆不緊、搖動的幅度毫無必要的大。鍾青葉皺了皺眉:“我很榮幸,但是,我並沒有招聘秘書。”

“沒有嗎?”女孩子張大眼睛,顯得很失望的樣子,但失望的程度顯然不足以讓她放棄。她很快又咯咯笑起來,“那先試試看好了。你很快會發現我是合格的秘書!我保證。”

這是新的求職伎倆嗎,找個借口闖進目標的辦公室,然後毛遂自薦?鍾青葉看了她一秒鍾。

人在撒謊時,掩飾得再好,臉上總有下意識的表情變化,一秒鍾之內就足以閃過。以鍾青葉所受的訓練,絕不會錯過。

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請走吧。我目前不足以負擔一位私人秘書。”他手拉著房門,下了逐客令。她是好秘書也罷、心理病患也罷,同他沒有關係。他確實無力聘請一個年青女孩——照幾個月前的水準,他本來是有能力的,可是一個姓金的病人涉嫌謀殺,而他出於職業道德,拒絕向警方提供病人在治療過程中透露的信息。警方威脅要起訴他,雖然未必真的能把他送入囹圄,但也足夠叫他焦頭爛額、事業暫時陷入低穀了。

“你的麵相有財運的啦!”女孩子抓住房門垂死掙紮,“最近做過什麼夢?說出來,我幫你算一卦好了!”

在一個心理谘詢師門口談及麵相、解夢、算卦,她還真是……該死的有勇氣啊!鍾青葉表情難得僵硬。

“抱歉,我沒做什麼夢。”他隨口敷衍。

“沒夢表示你精神穩定、不是那種胡思亂想的人。但亂想是人類進步的必要潤滑劑,完全缺乏潤滑的人,可能會古板得死掉哦!”女孩子眨著眼睛,“鏽死的。”

說得不無道理。鍾青葉保持沉默。

下一秒,女孩子在他猝不及防間拉起他的手掌,在他掌心紋路上用指甲輕輕一劃:“我賭你很快會遇見生命裏一個很重要的人,然後,事業線也會再起生機。到那個時候,你要聘我!”輕輕在他掌上一拍,“我們說定了哦?”歪著頭一笑,蝴蝶般翩翩飛走。

這樣……算擊掌為盟了?鍾青葉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仍然沒搞清狀況。

他搖了搖頭,如常處理完手頭事務,下班回家。

身為一個單身男人、又是自由職業者,完全可以SOHO,但他還是把家和辦公室分開了,朝九晚五、附帶加班,加班完了回家,跟真的一樣。也許是太枯燥一點,但枯燥代表著秩序。幹這種職業,難免卷進客戶的內心風暴,為了避免入戲太深、以身殉職,有必要借助外部秩序來守護內心穩定。

鍾青葉回家的路途要經過一段老街。這條街二十年前就說要拆遷了,但價錢辣手,開發商遲遲下不了嘴。統共五十米左右的街段,水泥樓和木板房、古老舊居和違章建築、原住民和民工、商家店麵和攤棚、賣燒鵝的和修機車的,亂七八糟挨在一處。到處都低矮擁塞、到處都嘈雜。鍾青葉熟練的繞過一塊會濺汙水的活動地磚、穿過烤羊肉串熏人的煙霧,眼看就要結束最艱難的旅途,衣角忽然被誰拉住。

那隻能說是個孩子,消瘦、脆弱,大大的腦袋架在細細的脖子上,白T恤衫的領口磨得有點灰色,悶頭悶腦一身的汗,氣息不太令人愉快,可他用孩子特有的那種緊張迷惘眼神望著你時,你無法不為他彎下腰。

鍾青葉彎下腰問:“怎麼了?”

這個時候他想,哪怕這孩子隻是個討厭的小乞丐,他也願意掏一點錢給他。

孩子捏著他的衣角,一字一句:“她是這樣說的嗎?‘我要殺、殺,我要殺了他!’”

鍾青葉掏錢包的手豁然僵住。

“她”。絕對是“她。”一年來,每月、每周,周六或者周日,那個女病人會躺在他的谘詢床上,閉上眼睛,一字一句說:“我要殺、殺,我要殺了他!”

如果鍾青葉能確認她真的想把殺人意願付諸實施,那麼他可以援引職業道德的豁免條款,向警方報告此事,以保護對方的生命。但問題是,心理意願的流露往往不是那樣“非黑即白”,總是灰的。淺灰、銀灰、褐灰、深灰、濃灰、墨灰,你怎麼確定一支顏色更接近黑或者白,怎麼確定病人隻是在單純發泄、抑或真的在作死亡宣告?要知道,有一位資深心理專家就曾坦言:“我從小時起,一直說我想殺了我的鄰居、或者我的老師,而且設計各種謀殺方法,但這隻是一種遊戲和宣泄!我到現在為止,誰都沒傷害,而且也絕不會傷害。青春期結束後,我連這種虛擬的‘謀殺遊戲’也不再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鍾青葉要求警方監視他的病人,將會給病人造成巨大的傷害,可能把她真的推向罪犯的那邊、也可能令她心理崩潰,哪種情況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並且可能給他的職業聲譽造成永久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