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竟然把夢境當作真實發生的事來分析!
他的鞋子、襯衫都幹幹淨淨,理所當然的,沒沾染任何夢裏的泥汙。
“老大你醒啦!”福星神清氣爽的打開車門同他打招呼,並且順手撈過那隻瓷枕,“用得不錯哦?”
是不錯。這個小瓷東西墊在腦袋下麵,竟然出奇的涼爽適意,而且確實能最大限度保持發型不亂。鍾青葉照了照後視鏡,確定自己多年來第一次不用拿濕毛巾跟雞窩般的頭發作鬥爭。
“我知道好,才留給老大用的!”福星邀功,“唐人有個《枕中記》的故事,道士給男主一個枕,就是這種兩端有孔的青瓷枕,然後男主就夢見特別有意思的事哎!醒來就得道了。老大你醒來有什麼特異的事發生不?”
“有一隻像貓的小動物跳走……”鍾青葉不知不覺如實回答。
“貘!”福星鼓掌,“可以把惡夢什麼的吃掉,瑞獸啊!看不出老大你這樣的人還會做出足夠給它當食物的夢呢——”
“不要亂彈琴了!”鍾青葉好容易清醒過來,“我為什麼會睡在這裏?”
“你就是睡著了啊。”福星無辜的眨眼。
“然後你就把我丟在車裏?”鍾青葉憤怒。
“不然怎麼辦?拉你上床嗎?我怎麼拖得動你,拜托!”福星撇得一幹二淨。
算她狠!鍾青葉又想起一事:“浮生呢?”
“對了,老大,你有客人來!”福星像稱職的鴇母一樣驚呼,“快點快點,去見客吧!”邊推他還邊嘀咕,“聽說貘是一種空白介質,因為吃的夢不同會起不同的變化,甚至有可能到現實中。最好這次的客人不是貘來戲弄我們啦……”
真的,這是周末,鍾青葉差點都忘了。他有幾個客人排在周末,但是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是“那位女客人”。
“雖然不是預約的時間……醫生,很抱歉,現在幫助我可以嗎?”她倚在門邊,柔柔婉婉。
跟念叨“我要殺、殺、殺了他”時的神態大不相同,確實是那位女客人沒有錯。她隻有在接受輕度催眠時才會暴發出那樣子的殺意,否則,最多隻有脆弱和困惑。
“今天不來,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她絞著衣角。
“為什麼?”鍾青葉職業性的和藹詢問,眼光瞟著資料卷上她的名字:遲韜,忍不住想,她跟王新有什麼關係……
嘎,他為什麼要想她跟王新有什麼關係?!
“因為伯父聽說了學園發生的事件,想給我轉學。”遲韜遺憾的解釋,“他覺得再在這種地方呆下去對我不利。”
“你是王立學院的?”鍾青葉一驚。
該死,他早就知道她是個女學生,應該早想到問她一聲的!可是病人前來就醫時,並未主動提供這項資料,他在治療時覺得學校的名字跟她的病情關係不大,出於醫德,沒有多加詢問無關情況。
現在“無關”可不再是“無關”了。鍾青葉問道:“你看起來不太想離開,為什麼?”畢竟她雖然自幼喪失雙親,原來挺活潑,升高中後卻越來越落落寡歡,作她監護人的伯父才出錢讓她到鍾青葉這裏就診。王立學院應該沒有給她多少留戀的理由才對。
“醫生……你可以保守秘密嗎?”遲韜欲言又止。
當然!鍾青葉是個有操守有原則的谘詢師。他再次鄭重保證。
“醫生……你知道我從小沒爸媽。後來大伯父經商賺了錢,就來照顧我。他人在國外,不過生活費一直都很及時。不過,這跟爸媽又不一樣……”
鍾青葉點點頭,鼓勵她說下去。
“現在我找到我親生父親了!”遲韜聲音裏有隱秘的興奮,“雖然有很多怨恨,我還是想留在那裏。”
鍾青葉再也沒想到聽見這樣的回答!“根據資料,你父母雙亡?”
“不是的,原來我爸爸還在。”遲韜堅定的搖頭,“我是他的……私生女。”
“你一直說你心裏有忿懣無法排解,就是針對他?”
“……”遲韜的臉上略過一絲茫然,像是鍾青葉曾親眼目擊的跳樓女生,站在了樓頂,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那兒,仰頭四顧的茫然,“……應該是吧。”她呆了片刻才回答。
“除了他,還有其餘人影響著你的心情嗎?”鍾青葉迂回詢問。
“不。”她搖頭。這次爽快得多,“現在我對他也不太生氣了。以前我心裏老像有火在燒……現在不了哎!那是團什麼火,還不太清楚,不過好像已經出了氣,所以心情好很多。“怎麼說呢,並不算完全解恨吧。但是覺得自己很有力量,真的要報仇時,一定可以出手的。一定!”忽然害怕的用手握著胸口,“傳說那些人是有鬼在推,總不是我——”
“當然不是!”她是實體,跳樓的就算是被鬼推,她也不是鬼。可是聽起來,她在那些人的死亡中得到了某種程度的發泄。這樣的心態很危險,好比飲鳩止渴,如果有一天,不再有鳩,她為了解渴也許就會製造——新的死亡。
遲韜甩了甩頭:“醫生,我就是想來問問,我應該跟大伯走,還是留在我父親的身邊?”
心理谘詢師也不能給人家的家庭歸屬出主意啊!鍾青葉模棱兩可:“你還未成年,需要有人監護。監護者應該有利於你身心的發展。希望你仔細考慮,必要時可以跟他們一起談談。”
遲韜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苦笑:“謝謝,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