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個地方,虎死不倒威,院牆高高、關著大門,尋常人還進不去呢!何玉程隻好跟看門的老蒼頭商量:“府上要打井不?”
“府上?”老蒼頭樂了,“你看咱們這座‘府’,像是有人作主的樣子嗎?打井,誰給你錢哪!”
“不,不用。”何玉程事先編好的瞎話往外頭冒,“小的以前發過願,要在吉地替人打一百口井,好修功德。前兒作夢,說東南方大吉,我就借著夢尋過來了。這口井算小的贈送,分文也不要老丈的。”
免費的東西誰不要!老蒼頭就把他請進來了。何玉程左看看、右看看,裝著找水脈,找到那個小聲音指示他的地點。
一片梅林,一座朱欄黃瓦的小涼亭,梅樹無人照料久了,枯朽倒下不少,留著的也枝杈亂著長,像落難的婦人,蓬頭垢麵,那涼亭同樣已經頹敗,亭邊長著棵合歡樹,倒是茂盛得驚人,吸取了整宅的生命力一般,樹冠是豔麗的綠色,羽毛般的葉子一片片那麼生動,似濃密的睫毛,仿佛有什麼狡黠的眼睛躲在下麵、隨時會向人窺視。
所有景物同那聲音形容得一模一樣,何玉程甩開膀子就動工。掘地也是技術活兒。雖然這是較鬆軟的泥地,除開何玉程,也沒什麼人能獨力往下掘得這麼好這麼快的。那小聲音曾說,掘到三尺,會有奇物。何玉程掘到了三尺,呃……掘出了個骷髏頭……
還好,這個骷髏頭在所有骷髏裏麵算是整潔幹淨的,顱圓頷尖,既沒腐爛、也未生蟲。至於它的身體就沒那麼幸運,跟合歡樹的根係牽牽絆絆糾纏在一起,被消化得差不多了,就留下點骨兒碴。
何玉程往旁邊挪挪,在不傷樹根的地方重新打了口井。至於那個骷髏頭,就揣回家了。
“這是你說的奇物?”夜深人靜,他在窗台下悄聲問,滿心不信任。
“是的,是的。把它打磨一下,別讓人看出它是骷髏頭。”聲音咯咯的笑,“你一定辦得到。”
何玉程有那麼點兒石匠木工的功底,果然把骷髏頭打磨出來,成了個潔白堅硬的深圓形碗杯,旁人若看到,最多認出它是骨質,再猜不到它的本來麵目。
“甚好,甚好,就是這樣!”聲音大笑,“以此為你盛淚的杯吧!若你有淚。”
“什麼?”何玉程覺得很受汙辱,“我也是堂堂大老爺們,你叫我對著這東西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後麵可還跟著一句呢,”那聲音嗤笑,“隻因未到傷心時。你倒是想不想完成心願了?”
呃……那一陣酥、一陣癢、一陣疼,又襲上來了。何玉程低頭,眼淚一滴一滴落進骨杯裏,骨杯裏似乎升起一絲寒氣,旁也沒有什麼異樣。
他隻當遭了那聲音的戲弄,忿忿把骨杯摞在一邊,且幹活去,賺出明後天的嚼食要緊。
賣了半天力氣,又想起那隻骨杯,回頭一看,他吃一驚:杯底冷氣森森,淚水結成一片片冰晶,玲瓏剔透,精巧奇麗,縱能工巧匠用水晶細心琢磨,也未必有這樣美。
他不由得拈起一片冰晶。
晶片在他手指上,是微涼的,並不比相思更涼;有那麼點兒脆弱,並不比命運更脆弱——它沒有融化。
“不會融化的冰晶,確實是奇物啊。”他自言自語感慨,“不過,又有什麼用呢……”
“傻子。”聲音又嗤嗤的笑起來了,“你看它像什麼?”
除了像冰晶,還能像什麼?
“花鈿啦!”聲音氣得叫,“這不是粘在臉上的花鈿嗎?誰會買花鈿,當然是閨中女子啦!你拿這個賣給她們,一邊慢慢查訪,不是可以找到你心上人了嗎?”
說得是,何玉程從此成了個賣花鈿的。現世流行的花鈿,都施彩描花,顏色越鮮麗越好、模樣越奇誕越好,獨何玉程賣的花鈿,再沒一點雜色,隻是通體晶瑩,造型也含蓄雅致,一開始銷路不好,漸漸有品味好的客人、識得好處,不惜花重金購買,一傳十、十傳百,願買他花鈿的越來越多。
光這樣,還不足以找人。真正有身份的貴族女子,多半叫底下人代為采買首飾頭麵,不會親自降尊紆貴見一個花鈿匠。何玉程就算把花鈿賣出去,也不知道買主是不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