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了個主意,把自己喬裝成婦女,改個假名叫“秦嫂”,又放出話去,說他如果能見到買主本人,依著買主的相貌氣質訂做花鈿,準比日常做的更合適買主,而且一人一種新花樣,獨一無二。
他本來就生得五官清秀,嗓門不算粗、個子也不算很高,扭扭捏捏穿起女裝來,足可亂真。那骨杯也夠爭氣,結出的花鈿,真個沒有重樣。倘若哪位女子有些像浴佛節見到的小姐,他會哭得酸楚些,那花鈿也更光彩奪目,買主們相信是他手藝好,一發捧他的場。
如此這般,不覺數月過去,他賣花鈿賺得的錢,竟比這幾年賣力氣的收入還高幾倍了,想找的人,卻總是沒找到。
三
天氣冷了,雲總是暗漠漠堆著,雪還沒有下,太陽終日黯淡,叫人分不清早晨還是黃昏。它已經不再發送熱力、不再表示時刻,隻是個模糊的東西,為了什麼說不清的職責,非呆在那兒不可,含含糊糊吐出點光暈。何玉程看著它,一發覺得日子過得沒意思,然而竟然還要過下去。
有個找過他一兩次的新買主,又問他訂貨了,他也照樣送去,姑娘大約是很滿意,請他用茶、寬坐一會兒,她自己穿過珠簾進內間去,大概想額外拿點什麼賞銀給他?他麻木的坐著,不在乎。
姑娘沒有出來,反而在裏麵曼聲叫他:“嫂子請進來!”何玉程有點猶豫:做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嚕嗦什麼?唉呀,莫非看穿我是男人,叫我進去,把我擒下,告我一個喬裝打扮擅闖內室麼?——這樣想著,便不太敢應聲前往。
外頭給他奉茶的小丫頭嘻嘻笑,替他打起珠簾:“嫂子進去呀!怕什麼?”他心一橫,舉步進去。
房裏牆上糊著時新的淺色花紙,幾案陳設都極考究,填漆矮桌上擺著水仙,滿室幽香,當堂一架“燕雙飛”香絲屏風,隔出內外。隱隱能見到裏頭有個女子端坐,著一身黃色繡花裙袍。
適才那姑娘也穿著一襲淡黃衣裙,但何玉程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屏風裏坐的應該是另一個人。什麼人呢?他喉頭發緊,說不出話。
“嫂子誇口說,見著什麼人,就能給她訂製什麼樣的花鈿?”屏風裏有聲音問,聲音倒是跟剛剛的黃衣姑娘一式一樣。
“是。”何玉程回答。
“我看嫂子誇海口。這幾次送來的花鈿,品質一般,並沒有給藍家、柏家那幾位姐妹做得好呢!”屏風後麵一一掐指說他的得失,誰家好、誰家敷衍、誰家有缺憾,歸到最後評價道:“可見嫂子所說的‘依顏施鈿’,也隻好哄哄不懂的人,不能真個做到見什麼人、便為她設計出適合的花鈿呢!”
她說的藍、柏兩家兩位姑娘,正是長得最像浴佛節那位小姐的,其他諸人,一個個等而下之,何玉程心裏不帶勁,結出的冰鈿也就一般。黃衣姑娘竟有這樣的眼力?
適才這一段話,說得長了,評價得雖然精微,口氣卻時斷時續、且有些僵硬,像是受人指示背出來的。何玉程賭上一把:“小姐評得不錯!花鈿說到底要跟花容搭配。我倘若能看到小姐的容顏,一定製出極好的花鈿,絕非其他人敷衍製的貨色可比!”
屏風後靜默了片刻,黃袍女子動了動,仍然是剛才的聲音:“嫂子已經見過我幾次、也交了幾次花鈿,怎麼還說‘倘若能看到容顏’這樣的話?”
何玉程離座拜倒:“小姐休再取笑!”
又是片刻沉默,另一把嬌婉動聽的聲音響起來:“珠兒,下去吧。”正是浴佛節那位小姐的聲音。
先前黃衣姑娘的聲音應了聲:“是。”裙擺窸窣的下去。屏風後頭黃袍女子身影仍在。她果然是先派了丫頭試探他,後來又讓丫頭代為出聲問他的話。
既蒙他叫破,她也有些佩服,笑問:“嫂子怎麼猜出來的?”
何玉程暗叫一聲僥幸,口中答道:“小婦人這點眼力還有。小姐若信得過,還是賜小婦人見一麵的好。”
黃袍女子欠身而起,卻不出來,就手移了個什麼東西,何玉程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