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冬天是暖暖的,到金福廣場時,金桂娘女倆都冒汗了,就脫下了毛線衣。每個星期天,她們都要提著收集的廢品,送到廣場旁的廢品店賣掉,然後帶著各自的夢想逛逛街。
女兒靚靚照舊會說:
“媽媽,我要芭比娃娃。”
靚靚真的好想一個芭比娃娃,她經常在金福商場的芭比娃娃櫃前轉來轉去,拉也拉不走。
媽媽照舊會回答:
“哪天賣了二十塊錢廢品,就給你買。”
她們在樓底過道處放了個塑料桶,寫上“可回收廢品”,樓裏的人就往裏麵丟礦泉水瓶、易拉罐之類。她們也會順便撿一些,剛才就撿了七八個礦泉水瓶。鋁的易拉罐二毛、鐵的才一毛,大礦水瓶一毛五、小的才一毛,要收集多少才夠二十塊錢!
靚靚照舊會質問:
“為什麼不一個月賣一次?那樣就不止二十塊了。”
媽媽照舊會安慰她:“可以買珍珠奶茶或者冰激淩。”
這一回,靚靚就不同意了,她搶過媽媽手裏的一大袋廢品,拔腿就往環城路那邊跑。一邊跑,她一邊說:
“我們再撿一天,一定要撿足二十塊錢!”
環城路很漂亮,是市裏的形象大道,寬敞的五車道,路旁有花草,有路燈。汽車站搬到環城路邊了,聽說街道辦也準備搬過來呢。
靚靚在路中間撿起一個可樂瓶,一輛小車在離她不足二米處“嘎”然刹住,這讓金桂的心髒幾乎跳到口裏了。媽媽跑過去時,靚靚已經過了馬路,去到一個垃圾桶邊。
靚靚從垃圾堆裏翻出一個半新的書包,喊了一聲:“我要新書包!”
同學們都有漂亮的新書包,而她用的是表哥背過的舊書包,每天上下學,她都覺得比別人要矮一截。
媽媽說:“髒死了,快丟下!”
靚靚從包裏翻出一個紙包,口裏嘟嚨著:
“撿了那麼多廢品,買不起芭比娃娃,難道也買不起一個書包麼?”
金桂搶過紙包,剝開,是一疊“大腦殼”(毛主席頭像),她腦子裏一閃?,牽著靚靚拐到僻靜處。錢!她抽出一張,捏了捏,對著光線看了看,不是假幣和冥錢!她用手按住了胸口,心“嘭嘭”跳啦。
靚靚問:“誰的錢?”
金桂“噓”了一聲。
“為什麼?”靚靚不解。
“因為,因為——”金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說:“因為這錢是你爸爸的。”
“我爸爸又沒來過,怎麼會丟錢?”靚靚更不解。
“上次丟的,千萬別講,會有人來搶的。”金桂騙女兒。
她們立即跑回家。金桂關了門,掩上窗戶,用報紙遮了玻璃。她顫抖著,將錢攤在床上。靚靚按住錢,問;“爸爸丟了多少錢?”
金桂有點急不可耐,說:“就丟了這麼多!”
金桂搶過錢,數了三次終於數清了。她對女兒說:“你爸爸丟了二千塊錢,這次撿回來了。為了表示慶祝,給你買個芭比娃娃。”靚靚一聽要買夢寐以求的芭比娃娃,就蹦蹦跳跳,逢人便說:“我要買芭比娃娃了呢!”
她們先將廢品賣了,賣了五塊八毛錢。金桂說:“五塊八,這數字好,五八五八,吾發吾發。”靚靚說:“下次我們起得更早,走得更遠,撿上九塊八毛錢,九八九八,久久發呢。”
金桂臉上的笑容特別燦爛,準備買了芭比娃娃,再去市場裏走走,順便稱幾斤牛肉,風幹了吃。晚上的牛肉便宜呢,反正要臘的,肉色差一點也沒有關係。她說:“如果牛肉用鋸木灰熏幾天,臘了會更好吃呢。”
靚靚咂了咂嘴巴,做了個咬的動作,然後問:“那為什麼不熏呢?”
金桂告訴女兒,就算有鋸木灰,也沒有地方熏,這房子搭房子的,誰準你熏?
靚靚如願以償抱上了芭比娃娃——那娃娃長頭發長裙子戴著紅花,還有好幾套漂亮的衣服呢……靚靚坐在超市裏拿出小梳子,給女娃娃梳著頭,梳了紮起來,紮了又梳……玩了約摸半個鍾頭,靚靚站起,說:“媽媽,我的願望實現了,你的願望也會實現的。”
她們就去工業區,那裏有媽媽的願望。她們徑直來到食品廠門口,透過鐵門,看到一些女職工穿著白色工作服,好像醫生呢。金桂想找一個常白班且不用加班的工作,這樣下了班就可以照看靚靚,問來問去隻有食品廠的清潔工有這麼“自由”。有個老鄉在食品廠做,說廠裏有三個阿姨,其中一個年紀大了準備辭職。老鄉與管人事的講過,如果招清潔工了,將金桂招進去,給管人事的三百塊錢喝茶。如果實現了這願望,也就不用串那死人的珠子了。
金桂從玩具廠拿些產品回家組裝,穿一串珠子幾厘錢,靚靚和有財也幫著串,從早串到深夜,每月才賺五百塊左右。
出工業區大門時,堂嫂良娥和堂侄二猛子正在“打飛子”,將印有業務範圍和BP機號碼的名片貼在路邊。二猛子和靚靚同校,讀大班,他一踮腳,就將一張“飛子”打上了“叉車出租”的牌子上。據說這一帶聚集了近千個做假證生意的,他們將“飛子”打到了足跡能到達的每一個角落——公用電話亭、電線杆、ATM機、牆壁、廣告宣傳欄……甚至公共廁所內!城市的高樓大廈、公房私宅、大街小巷和幾乎一切公共設施都成了這廣告的載體,密如蛛網的牛皮癬,裱成一道變態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