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氏,初意不過要把兒子當官儆戒一番,誰想弄假成真,把來監禁在獄。那媳婦又遍處訪問,影跡無蹤。每夜獨自上樓,睡在床上,翻來覆去,自嗟自歎,十分懊悔。
一日早起,又走過去與蔣雲商議。蔣雲道:“除非把些銀子送官,就可保出。”王氏便將衣飾珠翠等件,約有四十餘金,一齊交付蔣雲。蔣雲把來付與巧姑收拾,卻去見著李敬道:“早晚間,若把趙大安排處死,謝儀十兩,決不爽信。”又去尋見馮伯元道:“令愛一事,經今半月,尚無蹤跡,必係屈死無疑。若不具訴稟縣,作速拷究成招,將不使令愛含冤於九泉之下。”馮伯元慘然道:“老漢為欲訪問一個真確,是以遲遲未訴。幸蒙賜教,足見厚情。日後聽審,還求公言扶助。”蔣雲唯唯而去。
那馮伯元,果於當日,就進了一張投狀,少不得編審掛牌。知縣重吊一幹人犯,當堂鞫究,又把趙相打了二十,套上夾棍。趙相死去複蘇,哀哀哭稟道:“老爺就要夾死小的,倒也情願。若要究問妻子去向,實係不知,教小的怎好招認。”知縣也覺慘然,便叫放了,仍行監禁,另候複審。當下王氏親見趙相受刑,心下十分疼痛。回到家裏,把蔣雲埋怨道:“我央你把那衣飾變賣送官,你道已經送進,為何得了賄,反加極刑。”蔣雲道:“官若不得你的東西,今日就要拷打定罪,怎肯朦朧寬緩。隻是官雖用情,還要根頭叫絕。那馮伯元處,決要與他說明才好。”王氏就向篋內,撿出十畝田一張文契,交付蔣雲,著令變價,把與伯元買息。蔣雲賺得文券得手,即往鄉間,著租戶另立認契。又往見顧敬道:“前番趙君甫的那紙借票,小弟抄出一張還彼,那原契尚在弟處。如今君甫犯罪係獄,其母寡婦身邊,頗有財帛。兄若同著幾個弟兄,到他家內吵鬧,那寡婦必來尋著小弟,就好從中處還所處之物,願與吾兄均剖。”顧敬欣然道:“承愛敢不領教。”登時糾率數人,到門喧嚷。王氏一時著忙,果即央求蔣雲調處,把那椅桌器皿,準折償還。隻這一番,又費了十餘金的家夥。自此,王氏憤懣日深,飲食少進,不上一月,懨懨成疾。到了臨死那一夜,切齒怨恨蔣雲道:“若非此賊,我一家怎有今日。”遂大叫一聲,嘔血數升而死。曾有一詩,單把王氏歎惜道:
子陷囹圄媳未旋,誰知恩愛作冤愆。
當時若把春心鎖,豈至含羞向九泉。
王氏已死,不消細說。單表趙相,自從冤係,倏忽半年。雖經幾次勘問,那馮氏並無著落,竟成疑獄。忽一日,本縣監下一個糧房外郎,喚做周青霞。為人輕財好友,極有義氣。在獄數日,單與趙相意氣相投。一日趙相作東,請著青霞飲酒中間。周青霞備問所以被罪之故,趙相便把前前後後,備細述了一遍。周青霞慨然歎息道:“原來吾兄蒙此不白之冤,使弟聞之,五內皆裂。”隨即低首沉吟了一會,又問道:“尊閫姓馮,那乳名可喚七姐?狹長麵兒,左手臂彎曾有一個黑痣的麼?”趙相泫然下淚道:“拙荊果係排行第七,左臂有痣,不知仁兄怎麼曉得?”周青霞連忙取過酒壺,斟一大杯,遞與趙相道:“既係不差,則尊閫現在,吾兄釋獄有期矣。可喜可賀。”趙相聽罷,不勝驚喜道:“仁兄既知拙妻所在,願乞指示,生死不敢忘德。”周青霞道:“小弟有一敝友,喚做沈球仲,住在上海縣,離城十裏,地名叫做李家村。弟於半月前,曾經到彼,蒙敝友款留至晚,對弟說道:‘此間有一麗人,吾兄欲得一見否?’弟即詢其名色。敝友道:‘此女非青樓所比,乃良家婦也。姓名名喚二娘,因以夫陷獄中,暫時寄托此地李惺吾莊上。既係妙齡,更有傾城豔色,隻是索價頗高,非相知亦罕得見其一麵。’小弟聞而心醉,即浼偕往。既而敝友辭歸,弟即留宿,至夜深時分,此女哭向弟道:‘妾實嫡姓馮,乳名七姐,丈夫趙相,成親甫得一年,禍被蔣公度局騙至此,又逼妾做此道路。郎若倘能報得一信,沒齒沾恩。’弟憐其汙陷,彼時曾許救援。豈料抵舍之後,忽因漕務被累,今幸與兄談及。事既吻合,則為尊閫無疑矣。”趙相就問:“拙妻既在彼處,計將安出?”周青霞道:“弟即為兄寫一呈詞稟縣,就托小價周孝,認作幹證領拘。但少一個抱呈人,這卻怎麼處?”正在計議,恰好趙雲山進來探望。趙相備告其故,趙雲山欣然道:“抱呈不難,小侄趙元可托。”周青霞登時寫下呈詞,付與雲山。又寫一書,囑托經承,著令即日出牌,移關上海。其事不消細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