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珍珠舶(8)(1 / 3)

且說新豐鎮後有一富翁,姓鍾號喚山甫,年方四十,已生三子。那最小的名喚士開,時年十二,性極頑鈍。忽一日傍晚,拿著一根棍兒,走到前邊廳上,輪來輪去,舞了一會。霎時,臉色漲紅,雙眼翻白,掇著一張交椅,向南坐下,高聲說道:“我乃姓黃名喜,住在郡城西門外,離城三裏地方。不料年才十八,墮河身死,幸蒙地府以我生平好善,並無過犯,敕封為神,即命管攝此地方圓三十裏之內,稽查本處。若有為善的,則降之以福,為惡的則降之以禍。但廟宇未堅,難以借寓行事。爾等富者,悉聽幫助料價,貧者亦可舍力經營。惟在速成,勿取煥麗。今天次月初八日,有彼處楊敬山,將我屍骸殯斂,即我蒞任之時。爾等倘能駕船到彼迎接,必使田禾豐稔,災眚全消。其或阻抑興工,惡言毀謗,則必立時殛剪,以警頑憨。為此特行曉諭,我神去也。”隻見站起身來,使動木棍,又輪舞了一會。忽然翻身仆地,半晌方醒。此時,早已哄傳開去,驚動了幾處村巷,扶老攜幼,爭來觀看,足有二百餘人,無不駭異。那鍾山甫,登時首倡助銀十兩,又遍傳總甲圩長,向著各處募化。不消數日,已有百金,即時相地掄材,鳩工起建。落成之日,遠近爭來祭賽,秋為黃相公廟。又有幾個好事的,斂出分金,置備三牲酒果,裝著快船數隻,候至初八日,一齊搖至西關外,訪著楊敬山的住處。果見屋後空地,眾人團團圍聚,正在那裏埋砌棺木。便即一擁上岸,問見了楊敬山。楊敬山也為遠遠張見。那船上人既眾多,又擺列著豬首雞魚,許多物件,恰像那賽神的一般。正欲喚問,那船早已泊住。當下各把前後事情,細細的述了一遍,無不歎其靈異。

話休絮繁,再說那顧茂生,正欲把海棠出嫁。忽值楊敬山將夢中所囑的說話,再四叮嚀。顧茂生雖自石門附舟以後,悉知攪擾作祟,許多怪異之事,然以姻聯人鬼,似屬荒唐,半疑半信。及至當晚,打聽曾繼文果已將船送到,次日顧四把著棺木載回。又聞新豐鎮後建立廟宇,所言一一應驗,遂覺十分害怕,即日央人走到張老二家,回絕了親事,便將海棠悄悄的載至桃花廟橋,藏在沈信家裏。那沈信,是海棠的嫡親堂叔,頗有幾分家事,屋宇深邃。海棠過去,初時,潛匿在房,一住半月,沒有動靜,便覺膽大。一日晚間,同嬸謝氏到田岸上,四圍看了一遭。回至門首,剛欲跨腳進去,隻聽得背後有人喚道:“夫人且慢進內,小的們有話奉聞。”海棠回頭一看,隻見是兩個人,頭戴紅纓滿帽,腳穿青布快鞋,恰像公差打扮。立住了腳,再仔細看時,卻就是顧茂生家的鄰居,已經死過的。一個喚做王福,一個喚做朱佛奴。海棠一時錯愕,已忘著二人是故世的了,慌忙問道:“你們那得知我在此,莫非央你來喚我回去麼?”那二人一齊跪下道:“我兩個特奉黃總管之命,著來問候夫人,並傳喜信。日昨先到顧宅,複至盛族沈玄仲、沈秀元家,尋了數遍,誰想夫人卻在這裏。”海棠驚問道:“你們俱是我家三叔的鄰舍,為什麼把著夫人喚我?況那黃總管是誰,有甚喜信?說來全沒頭緒,豈不可怪。”那二人道:“原來夫人已忘記了。那黃總管,就是楊敬山家裏的黃喜,近獲陰府敕賜為神,掌管新豐鎮後一帶地方,已經赴任訖。我兩個俱是上年病故的,也隻為生前正直無私,幸得充在黃總管手下,做個差役。因夫人與總管尚有未了之緣,特揀在明後夜,前來就婚,先著我們問候,並傳吉信。夫人請自保重,我等須索就去回複。”海棠聽畢,才覺著王福、朱佛奴俱是死故的了,不覺大叫一聲,驚仆於地,登時麵色蠟黃,口內涎沫直滾。謝氏與沈信,慌忙扶進榻上,已是昏迷不省人事。原來謝氏與海棠一同跨足進門,獨不見著王福與朱佛奴兩個,隻見海棠立住了腳,向空說話,覺道有些怪異。急忙跑出外邊,把沈信喚得回來,那海棠已是雙眸緊閉,直僵僵的橫在地上了。當夜直至更餘時分,連把薑湯灌下,才得蘇醒。謝氏問以所見,海棠便將遇著二鬼,備述黃喜為神,準在明後夜要來就親的說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謝氏驚慌道:“那神鬼可被他進門來吵鬧的,這卻怎好?”沈信卻笑道:“人自人,鬼自鬼,看他怎樣結親?這也是天大的一場異事了。”曾有絕句一首,單讚那人鬼姻緣。其詩曰:

隻知神女會行雲,死締生姻實未聞。

料得精靈相洽處,月寒花綺正黃昏。

海棠蘇醒以後,想起前時楊敬山家,隻聞鬼語,尚未見形,今卻親眼見鬼,又說就親一事,料想決被捉去成親,眼見得明後夜是要死去的了。越想越苦,不覺放聲大哭。謝氏聽見說著,也便流下淚來。當夜展轉不能安寢。

將及天色微亮,便聞叩門甚急。原來是顧茂生到來,有話商議。沈信慌忙起身,延入坐下。顧茂生道:“說來實覺可怕,昨晚黃昏左右,聽得門上連聲敲響。問是那一個,便聞應道:‘我等是你故友王福、朱佛奴兩個,快些開門,有事相告。’誰想這二人,俱是後邊鄰舍,故世已是一年多了。隻得頂住門栓,問他為著何事。那二鬼說道:‘為奉黃總管之命,要與你家海棠結親,煩你速往桃花廟橋,致囑他叔嬸,即日打掃客座,整備臥房,以便輿馬一到,好行吉事。我等還有正務在身,不及進來相見了。’說罷,便聞東南一路,犬聲亂吠,想必從著那邊而去。我為此即於五鼓起身,特來相報。隻索依他收拾,再作區處。”沈信歎口氣道:“這是前世結下的業障,沒奈何隻得依他便了。”就留顧茂生相幫料理。顧茂生也為放心不下,先把人船打發回去。過了一晚,不覺又是午後。謝氏就往廚下,整理酒飯,吃飽,等至天色將暗,開了前門,即於客堂內點著巨燭一對。自家夫婦兩個,連著顧茂生,俱伏在側首廂房,以觀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