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珍珠舶(10)(3 / 3)

其三:

雙親殉國已全忠,女孝還應葬北風。

誰料馬嵬魂未斷,又隨征鼓過江東。

其四:

一番風雨一番愁,自入戎行即似囚。

薄命尚遲身一死,還將疾夢憶西樓。

謝賓又從前至末,讀了一遍。再觀詩後,題著十一字雲:“姑蘇難女杜仙珮拭淚漫筆。”不覺駭然道:“杜仙珮已死,那裏更有一個杜仙珮,豈偶名姓相同耶?”揩抹雙眼,再將四首絕句朗朗的哦了兩遍,低頭沉想道:“若不是杜仙珮,為何詩中所指,與杜小姐的心事一一相符。據我思忖起來,那杜小姐定應尚在,其庵中靈柩,決係陳宣那廝被人訛報的了。”當夜宿在郵亭,展轉不寐。遂又一心思想,要求蹤跡。誰料時移物換,倏又經年,每日坐臥,隻在一間小樓之上。忽一日,晚照在窗,南風薦爽,靠著雕欄,正欲拈題消遣。忽見一雙紫燕,飛入懷中。謝賓又愕然嗟異,便將雙燕捧住,但見兩邊翼上,俱有紅絨係著片楮。即解絨取楮看時,其楮縱橫俱有二寸許,絕細楷書。其一寫道:

妾杜仙珮,墮入虎狼之手。現陷吳淞。玄鳥有靈,好向謝郎,一通悃幅。

又一楮寫道:

鼓鼙動地忽成災,獨返江南事事哀。

寄語檀郎休薄幸,早隨玄鳥向淞來。

謝賓又看罷,忙將二燕放在桌上,連連叩首道:“紫燕紫燕,我與你素不相知,感承厚愛。倘獲與杜小姐再續良緣,皆出於二恩使之所賜也。”那雙燕向著謝生,亦作點頭之狀,回顧呢喃而去。

當晚,謝賓又登即雇船,連夜趕至吳淞。其時鎮守汛地,乃是提督標下副協鎮參將嚴公,清廉剛介,素為士民信服。那一日,軍務稍暇,退坐後堂。忽報蘇州謝舉人謁見。嚴公最重斯文,即命小校延入。相見揖畢,分著賓主坐定。茶過兩次,嚴公道:“貴鄉既係姑蘇,自遠賜臨,必有所諭。”謝賓又唯唯,停了半晌。嚴公又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見教,願即賜聞。”謝賓又欲言又止,容愈不怡。嚴公暗暗驚訝,又從容問道:“細觀先生逡巡不答之故,豈於弟有礙,故爾不即見諭耶?”謝賓又方徐徐說道:“小弟不知進退,為有一句要言,乃情義所不容己者,故特求見將軍。然惟恐見罪,所以逡巡不敢啟齒耳。”嚴公笑道:“弟輩武夫,有事便即直說,不若先生文士性格,自有如許委曲。望為明言,毋使小弟喉中格格然若有所阻。”謝賓又道:“小弟有年伯杜公亮,原任大理寺正堂。蹇遭闖賊,攻陷京師,以致杜公夫婦投繯殉難。料想史氏直筆,垂芳千古,這也不消說起。單為杜公有女,名喚仙珮,自幼許配小弟。誰料神京失守,彼此各天。近聞杜氏歸在將軍帳下,一則為年家誼重,一則為伉儷情深,所以星夜前來,輒敢冒昧瑣瀆。竊料將軍,坐鎮一方,豈乏金釵十二。望將此女慨賜完璧,庶樂昌之鏡得圓,而圖報將軍,諒有日矣。”嚴公聽說,沉吟半晌。乃答道:“小弟後房,雖有姬侍數十,那裏耐煩逐一問他的居址姓名。若使尊夫人果係在內,當即悉喚出來,以待先生自行識認。”遂傳命後衙,著令眾姬一齊出見。俄而雲板一響,隻見嫋嫋婷婷,逐一輕移蓮步,走出中堂,共是二十三個,俱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謝賓又欲仔細審視,忽見眾人背後閃出一姬,身衣花繡羅衫,雲鬟不整,麵帶愁容,向前喚道:“謝郎別來無恙!”謝賓又抬頭一看,禁不住眼眶流淚道:“誰想小姐果然在此。今日此會,莫非夢裏?”當下嚴公看見二人廝認,便令眾姬退去,單留杜氏在堂。又命置酒,為謝生稱喜。既而席上,嚴公顧謂仙珮道:“汝與謝君,夫婦久闊,何無一言?”杜小姐慌忙避席,含淚而對道:“惟恐將軍見罪,是以不敢言耳。”嚴公欣然道:“汝今既會謝君,即謝君婦也,何必以我介意。”遂取金卮斟酒,將謝賓又杜仙珮各勸三卮。又取出衣飾相贈,約有千金。當晚二人即向嚴公謝別下船,明燭相倚而坐,各把愁懷細述。謝賓又即從前從後細細的訴了一遍。杜小姐道:“妾於城破之日,奉著嚴親恩命,一同縊死。誰想妾縊在後,竟被侍女解救複蘇。及城陷時,闖王遣賊逐戶搜尋,妾知不免於難,即與三弟同避於安福胡同之蔣姓家。其後三弟與一同避難的女子,被賊殺害,妾以躲在櫃中得免。不料闖賊既去,妾即為嚴將軍所獲,含羞忍辱,每不欲生。為聞嚴公提兵南下,帶妾從征,所以覥顏苟活,冀與郎君一麵。及至分鎮吳淞,咫尺姑蘇,莫能寄附一信。忽見梁間雙燕,終日向人對語,以後漸漸飛入懷抱。值妾墮淚時,二禽亦即俯首哀鳴,似有相憐之意。妾戲撫翼而告之曰,鳥果有知,可能飛到蘇州東門外,為我寄信於謝郎否?那二禽伏在膝上,連連點首。妾以為異,遂即略草數語,將絨係縛於翼。誰想果至君所。古稱黃耳寄書,未足異矣。”言訖,時已起更時候,遂即解衣安寢。其夫婦眷愛之意,不待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