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一回僧室藏尼偶諧雲雨夢
詩曰:
向道僧扉閉得堅,焚修自合習參禪。
誰知夜靜月明處,也有佳人同枕眠。
說活天下最討便宜的,莫如和尚。那些俗家,男耕女織,終歲勤勞,常有個凍餒之時。惟獨和尚,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偏自穿得暖,吃得飽,捫腹逍遙,無憂無慮。俗家要住一間房子,好不艱難,按季清還房租,好不煩苦。惟那和尚,住了名山勝境,高堂曲室,鎮日清清淨淨,自由自在。據著這般看起來,凡做和尚的,受了施主的齋糧,享了自在的清福,務要參師訪道,苦行焚修。一則報答檀那,一則自成正果。豈料,偏有那一等劣惡不肖之流,壞亂清規,不遵戒律。日常酗酒啖肉,見了一個婦女,就如蒼蠅見了血的一般,千思萬想,必要弄他到手。豈知,萬惡之首,莫重奸淫。就是那施主的東西,也不是容易消受的。古語說得好:
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
若還不好劫,披毛帶角還。
更好笑,有那一種庸蠢之徒,信重佛法,見了一個和尚,不管好歹,看待就如活佛,聽憑妻女到那寺院聽經,或去燒香點燭,或做鞋襪布施,往往弄出事來,被人笑話。所以正氣的人家,不許三姑六婆上門,不容妻女到寺燒香。則奸局無由可入,門風不致破壞。隻今一件新奇的事,也為著齋僧上起的,待細細的敘演出來,以為佞僧的下一砭針。
且說鬆江府婁縣,城外有一靜室,喚做古柏庵。庵中隻有三個長老,那當家的法名證空,號叫蕉月,原是廣東人氏,自幼出家,隨師訪道,年才二十五歲,性格聰明,熟習經典,更兼談鋒最捷,每講論禪家妙諦,娓娓不休,真能使頑石點頭,天花亂墜。所以,雲遊至鬆,無論僧俗,莫不敬禮,以為有行真僧。後因士紳公啟,請為占柏庵住持。未滿二載,起建禪堂佛閣,煥然一新。不待募化,錢糧畢集。遠近聞之,愈加敬奉。隻是天生一件毛病,見了一個婦女,便即神魂飄漾,不能自持。單為有了這件病根,遂將那經典做了口誦的虛文,講論做了哄人的套語。但見一個施主到來,他便滿麵春風,一團和氣,就如《西廂記》內的法聰一般。因此人人喜愛,都來施助。也有點燭掛幡的,也有求取法名的。日逐紛紛,竟將一個清淨的靜室,做了熱鬧的道場。然在左近的護法,雖與證空相好甚多,單有一個黃在茲尤為莫逆。那在茲,原是府學朋友,也在世法上行走,故與證空話得投機。日常閑暇,不拘早晚,時到庵中隨喜。話休絮繁。
且說古柏庵西首三裏之外,有一尼庵。那當家的尼姑喚做朗照,年可二十餘歲,姿容秀麗,談吐如流。所以宦家富室,無不走動。因值證空在古柏庵做了主持,朗照聽得沸沸揚揚,遠近傳播,也即披了袈裟,到庵參禮。證空一見了朗照的姿色,拴不住心猿意馬。朗照見了這樣一個標致和尚,越做出妖嬈模樣。證空手執如意,指著朗照道:“出家一般,男女各別,何勞蓮駕至此?”朗照道:“大師你說錯了。既知一樣修行,又何必分著男女。況千聖相傳,隻有一法,豈女不可得之於男,男不可授之於女耶。”證空聽說,明知語中有因,遂慌忙留著朗照吃了齋,直盤桓至暮而去。自此,朗照哄引那內眷,到庵燒香。往來既密,彼此眉來眼去,弄得一團火熱,遂乘著無人之際,留進內房,竟做了比目之魚,並頭之蓮。有詩為證:
尼不尼兮僧不僧,僧尼一樣愛風情。
移柴近火應燒著,枉了檀那供奉心。
一日,庵中長老俱到施主人家做那三晝夜功德,單有證空並一道人在庵,便去約會了朗照。那一夜,恰值七月既望,皓月當空,明亮如晝。到了更深時分,朗照悄悄的將那房門鎖閉,乘著月色,踅到古柏庵來。輕輕的剝喙數聲,證空已是望得眼穿,慌忙啟扉,接進內室。取出酒肴,飲了一會,就把朗照摟抱上床,那一番雲情雨意,自然十分歡暢。正所謂:
為尼為釋難分辨,兩個光頭共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