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常費買花錢,日日醉湖邊。玉驄慣識西湖路,嬌兒過活酒樓前。紅杏叢中簫鼓,綠楊影裏秋千。暖風十裏麗人天,花壓鬢雲偏。畫船載得春歸去,餘情湖水湖煙。明日重扶殘醉,來尋陌上花妍。
又雲:
萬戶煙清一鏡空,水光山色畫圖中。
瓊樓燕子家家雨,浪館桃花岸岸風。
畫舫舞衣凝暮紫,繡簾歌扇露春紅。
蘇公堤上垂楊柳,尚想重來試玉驄。
又雲:
萬頃湖西水貼天,芙蓉楊柳亂秋煙。
湖邊為問山多少,每個峰頭住一年。
一般竟至昭慶寺。上了岸,將行李搬入人家,且與玉貞往岸上閑耍,遊不盡許多景致,看不盡萬種嬌嬈。宋仁喚玉貞出了山門,往石塔頭吃了點心;二人又走到湖邊,順步兒又到大佛寺灣裏,見一間草舍,貼著招賃二字。宋仁見了,與玉貞說:“這間房子倒召人租。外麵精雅,不知裏麵如何?”間壁一個婦人道:“你們要看房子,待我開來你看。”二人竟進一看,雖然小巧,實是精雅。另有一間樓房,正對西湖,果然暢目,床桌都有。宋仁便問道:“大娘子,這房主是何人?”婦人答:“是城裏大戶人家的,每年要租銀四兩。如看得中意,可秤了房銀,我們與你做主便了。”宋仁道:“房子你可中意麼?”玉貞道:“十分有趣,快快租了。”宋仁向袖中取出銀子,秤子一兩,並四錢小租銀,借了一張紙寫了租契,就與這婦人道:“我們遠遠而來,今日便要來住了。”婦人說:“有了銀子,是你房子了,憑你主意。”宋仁著玉貞樓上坐下,自己去取行李。須臾,到湖口取了前物,又喚小船搖至寺灣而來;相幫移上了岸,又向隔鄰借了鍋灶。須臾往寺前買辦東西,玉貞燒煮,獻了神祇,請了幾家鄰居,盡歡而散。
不說二人住得安逸,且說王文回到家中,見門是閉的,吃了一驚。向鄰家去問,都說:“你娘子不知何處去了,早晚間我們替你照管這幾時。”王文見說吃了一驚,連忙推門進內,一看家夥什物一毫不失。上樓檢點衣服,止有玉貞用的一件也無,箱中銀兩一毫不動。王文想道:“他又無父母親戚可去;若是隨了人走,怎麼銀子都留在此?”心下疑惑不止。這番想將起來,好生氣惱道:“要這般一個婦人,做夢也沒了。”便氣氣苦苦上床睡了。
且說那城中有一光棍,專一無風起浪,詐人銀子,陷害無辜,姓楊名祿,人就取他一個混名,叫做楊棘刺。打聽得王文失了妻子,匣中銀兩尚存,他心中動火:“不免弄他幾兩銀子使用,有何不可?”裝了一個腔兒,竟到王家叫道:“有人麼?”王文因心下不樂,還睡著,聽見叫響忙起穿衣,下樓開看。王文不認得,道:“尊姓?有何見教這般早來?”楊棘刺道:“我姓楊,我表侄女馬玉貞聞道嫁在你家。我在京中初回,聞道你們把他淩辱,日逐痛打。我因憐他本分幼小,特來看他;叫他出來,見我表叔。”王文見他這個入門訣,知道尋他口麵的,道:“他幾日正去尋那表叔,至今未回。我如今正向各處尋他,既是尊親引來,快快著他回來。”楊棘刺道:“胡說!王文,是你把我玉貞打死了,倒反說出這般話來。”兩下爭個不止,鄰舍都來相勸。楊祿道:“今日不與我侄女,明日就告你。”一竟去了。各人散訖。
王文氣個不住,方梳洗完,隻見又有人扣門,又是不識麵的,道:“尊姓?到此何幹?”那人便道:“小子孔懷,因見楊令親說起令正一事,他本身原因一向住京中,令正嫁尊兄之時,他不曾做得些盒禮,如今令正又不知去向,他方才忿忿要告;我想涉起訟來,一時間令正回來便好,萬一難見,免不得官府懷疑。其間之事與小子無幹,我想何苦勸人打官司,不若兄多少與他個盒禮之情,這事便息了。”王文是衙門裏人,哪裏一時間就肯出這一樁銀子,便道:“承孔先生見愛,盒禮小事,還我妻子,我便盡他禮便了。”那人見他不如法,便作別去了。那楊棘刺想道:“我的計策百發百中的,難道被他強過了,下次也做不起來,不免告他一狀,才信老楊手段。”遂提筆來寫下一紙狀詞。曰:
告狀人楊祿,本縣人氏,告為殺妻大變事。侄女馬玉貞,嫁與憲台役虎棍王文為妻。賊性不良,終日酗酒,將妻百般毒打。祿往京回,昨特探訪侄女,屍跡無存。竊思妻非七出之條,律文難棄;惡將三尺藐視,憲典安容。夫婦人倫大典,豈忍平碎花容!人命罪極關天,肯漏獸心賊首!叩憲台憐淮,正法典刑,死者瞑目九泉,生者感恩千載。上告。
次早投文,將詞投上。知縣見是他手下殺死妻子,罪極浩天,把王文取到,先責三十板竟下了獄,待後再審。那夥計周全來牢中望他,到家中取了銀子與他使用。還喜是同衙人役中人,凡事不同。周全遂上心各處與他訪尋,哪裏有半毫消息。過了幾時,官差周全往都院下公文。周全聞知這個消息,連忙到牢中別了王文;把王文之事托了衙中朋友,竟往杭州進發不提。
且說宋仁與玉貞一時高興,沒些主意走了出來;那堪坐吃箱空,又無生計是守,真個床頭金盡,壯士無顏起來,長籲短歎個不住,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