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歡喜冤家(38)(1 / 3)

一枝梅把捕人先見知縣,知縣轉送於府,府主即時解道。副使一見賊人解到,咬牙恨道:“大膽奴才,快快還我贓來!”他說:“老爺在上,物件都在。小人是一枝梅徒弟,那日老爺衙中失的,果是師父偷去。他道為官的貪贓壞法,淩虐小民,剝民脂膏充為己用,故此偷去,仍散於貧窮之輩。若論一枝梅手段,神仙也捉他不住。他能劍術傷人,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如今老爺再試他,少不得幾日之間,還到老爺衙中來也。”副使見說,倒吃一驚:“世間有這般狠賊,把他且監在牢裏,待捉了一枝梅,一總處死。”應捕帶了出來,一齊怨悵道:“承你好情,出來自認,怎生到官又說這般大話?”一枝梅道:“我今日出來救你們的打,我說謊是救我身的打。”應捕道:“他如今又去尋一枝梅,哪裏還有!”賊曰:“不妨,我今日進監去坐;三日後晚間,放我出來,我自出脫你們也。”應捕一齊買酒請他吃了。

一到監中,牢頭俱各請他道:“好漢,好漢。”到三日後,牢頭悄悄放他出來。他走出縣前,一竟去了,一虎跳進副使衙中,帶一胡須,頭帶九華巾,腰間插一把利劍;把副使臥房內殘燈挑起,將壁上畫了一枝梅花,又往縣裏牢中去了。副使親眼看見,聽見前日說一枝梅能取人首級,故不敢聲張,反驚得魂不附體。次日出堂,即差人往縣監裏取出小賊,道:“你果然不說謊,昨夜親見一枝梅是一胡子,一物不取,仍畫一枝梅花去了。據你說他本事高強,你的手段如何?”那賊道:“老爺在上,強將手裏沒弱兵。今老爺試取便了。”副使吩咐取一把酒壺來。隻見一個門子取了一把無蓋一枝瓶的酒壺,副使就於上麵畫了幾個花押,道:“今晚將此壺放在我臥房幕子上,你盜得到手,明日放你。”賊曰:“乞老爺令人押起,方可為之。”就著四個應捕押起他,帶了出衙,又去吃酒。應捕笑曰:“你真真會弄手腳!今晚之事怎生為之?”一枝梅道:“你管我做甚!”吃酒散了,應捕放他自己行為。

到了三更時分,預先辦下豬尿泡一個,空節竹竿一枝,帶在身邊。悄悄上屋,揭起天窗一看,見那把酒壺擺在桌上。他把尿泡縛於竹竿頭上,搠在壺瓶肚裏,將口布往竹竿吹下氣去,那尿泡漲得漫大,將壺輕輕提起取了上屋。副使一看,壺已不見,四壁端然不動,心下稱奇道:“此賊隻宜善識,若是加刑,一時懷恨,性命難保。”坐下早堂,隻見應捕帶了偷壺之賊,當堂送上壺瓶,花押一些不動,道:“好手段,好手段!放你前去。以後不許在我地方擾亂;如下次拿住,決不寬恕。”一枝梅了一頭,竟出來了。一班應捕大笑,竟扯下他往酒肆中吃酒去了。酒席中間,應捕道:“我的賊爺爺,以後依老爺吩咐,別處尋些生意罷。”一枝梅道:“我今往別處尋些勾當,再不來累你們了。”正是: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且說浙江湖州府長興縣,有一宦官張朝相。他父親在日,因他是獨養兒子,不忍以嚴法加他讀書,長成十六歲,文理略略粗通。料難取進,欲要與他納監,有誌未行。其年娶妻陸氏,夫妻二人正好快活;不期父母雙亡,丟了巨萬家財與他夫妻享用。該下田地產業,交與管家張才掌管,其內助全虧陸氏一力承當。張朝相其年已廿五歲了,尚無子嗣,每欲置妾生子,況陸氏青年多病——有心非一日矣。

其年夏初之際,有一漢子,領了十五六歲一個女子到在門首,道:“有一急用將此女來賣,或當亦可。”門上報其原故,朝相與陸氏走出廳前道:“領進來看。”那漢子領了女子進來,朝相夫妻抬頭一看,見那女子:

雲一,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螺挑四顆腰娜。小小金蓮步洛波,教人奈爾何。

朝相夫妻看罷,道:“好一個女子,你要多少銀子?”那漢道:“此女就是兩個銀子也還增得些;隻因在下一朝急用原故,又沒個中人,隻要銀十兩也罷。”朝相道:“也使得。你姓名家鄉說與我聽。”那漢子道:“在下姓梅,行一,去住無定蹤,終日間吳頭楚尾,也是個四海為家的人。這女子名號端英,今年十六歲了,他祖籍江華亭人氏,是我養妹。餘者不必問了,快取銀子與我去罷。”陸氏向內取了一封銀子交付丈夫,朝相道:“梅君,銀子在此,你可收下。幾時來看你妹子?”梅一道:“這也難期,看便道就來。”叫聲請了,往外就走。

陸氏領了端英到房中,著他坐下道:“你姓甚麼?父親作何生理?”端英道:“父親路布,中成化十六年庚子科舉人,曾在貴府歸安作教。因親母早故,娶了後母,連生兩個兄弟,父親得病故了,後母日逐淩辱奴身。梅一兄目擊其毒,一時俠腸,欲帶奴到家;聞他家又有幾個惡少年恐有不便,故此著奴奉侍郎君娘子度日而已。”陸氏道:“原來是好人家女兒,我當另眼相看,放心便了。”朝相道:“你女工針指可曉得麼?”端英道:“奴身自幼習學女工,至於翰墨書史也會看來。”陸氏道:“既會針指,在我房中做些女工便了。”就有心要與丈夫為妾,遂於房中後軒安床坐起。正是:

奇鳥遙傳喜信來,鬱蔥佳氣滿蓬萊。

誰知蕭史知音客,悄得秦姬到鳳台。

陸氏每每勸丈夫道:“端英十分才貌,你何拘腐過甚?早生得一男,早一年歡喜。”朝相道:“我的心裏說,你正在青年,自然有孕,何消忙心。”陸氏道:“你還在睡裏夢裏。每夜不見我身子是火炭熱的?況且月經前後無準,焉有孕來?遇這般病症,多因是誤了你,還自做些主意方是。”朝相見妻子說的都是真語,便覺心中酸楚起來,也每每向後軒把端英挑逗。端英亦知其意,遂取花箋,拂了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