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石點頭(6)(3 / 3)

次日早起做飯,王珣飽食一餐。將存下幾兩田價,分一大半做盤纏,把一小半遞與張氏,說道:“娘子,實對你說,我也不是去尋甚麼糧口。隻因裏役苦楚難當,暫避他鄉,且去幾時。待別人頂替了這役,然後回來。存剩這幾畝田地,雖則不多,苦吃苦熬,還可將就過日。”又指著孩子道:“我一生隻有這點嫡血,你須著意看覷。若養得大,後來還有個指望。”張氏聽了,大驚失色道:“這是那裏說起。常言出外一裏,不如家裏。你從來不曾出路,又沒相識可以投奔,冒冒失失的往那裏去?”王珣道:“我豈不知,居家好似出外,肯舍了你,逃奔他方?一來受不過無窮官棒,二來也沒這許多銀錢使費。無可奈何,才想出這條路。”張氏道:“據你說,錢糧已催完五分,那一半也易處了,如何生出來這個短見?”王珣道:“娘子,你且想,催完這五分,打多少板子,用了多少東西。前邊尚如此煩難,後麵怎能夠容易。況且比限日加嚴緊,那枷拶羈禁的,那一限沒有幾個。我還僥幸,不曾輪著。然而也隻在目前目後了。為此隻得背井離鄉,方才身上輕鬆,眼前幹淨。”張氏道:“你男子漢躲過,留下我女流之輩,拖著乳臭孩兒,反去撐立門戶,當役承差,豈不是笑話?”王珣道:“你不曉得大道理。自古家無男子漢,縱有子息,未到十六歲成丁,一應差徭俱免。況從來有例,若裏長逃避,即拘甲首代役,這到不消過慮。隻是早晚緊防門戶,小心火燭。你平生勤苦做家,自然省吃儉用。紡織是你本等,自不消吩咐。我此去本無著落,雖說東海裏船頭有相會之日,畢竟是虛帳。從此夫婦之情,一筆都勾,你也不須記掛著我。或者天可憐見,保佑兒子成人,娶妻完聚,生男育女,接紹王門宗祀足矣。”又抱過兒子,遍體撫摩,說道:“我的兒,指望養大了你,幫做人家,老年有靠。那知今日孩赤無知,便與你分離。此後你的壽夭窮通,我都不能知了。就是我的死活存亡,你也無由曉得。”說到此傷心之處,肝腸寸斷,禁不住兩行珠淚,撲簌簌亂下。張氏見丈夫說這許多斷頭話,不覺放聲大慟,哭倒在地。王珣恐怕走漏了消息,急忙把那原兒放下,也不顧妻子,將行李背起,望外就走。張氏掙起身,隨後趕來扯他。王珣放開腳步,搶出大門,飛奔前往。離了文安縣,取路投東,望著青齊一帶而去。真個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當下張氏,挽留不住丈夫,回身入內,哭得個不耐煩方止。想起丈夫一時恨氣出門,難道真個撇得下我母子,飄然長往,或者待經催役事完後,仍複歸來,也未可知。但隻一件,若比限不到,必定差人來拿,怎生對付他便好。躊躇了一回,乃道:“丈夫原說裏長逃避,甲首代役。差人來時,隻把這話與他講說。拚得再打發個東道,攢在甲首身上便了。料想不是甚麼侵匿錢糧。要拿婦女到官。”過了兩日果然差人來拘。張氏說起丈夫受比不過,遠避的緣故,袖中摸出個紙包遞與,說:“些小酒錢送你當茶,有事隻消去尋甲首,此後免勞下顧。這原是舊例,不是我家杜撰。你若不去,也弗幹我事。”差人不見男子,女人出頭,又且會說會話,奈何他不得,隻得自去回官。官府喚鄰舍來問,知道王珣果真在逃,即拿甲下人戶頂當,自此遂脫了這役。親戚們聞得王珣遠出,都來問慰。張氏雖傷離別,卻是辛勤,日夜紡織不停。又雇人及時耕種,這幾畝田地,到盤運起好些錢財。更喜懷中幼子災晦少,容易長大,才見行走,又會說話。隻是掛念丈夫,終日盼望他歸。那知絕無蹤影,音信杳然。想道:“看起這個光景,果然立意不還了,你好沒誌氣,好沒見識,既要避役,何不早與我商量?索性把田產盡都賣了,挈家而去,可不依舊夫妻完聚,父子團圓。卻暗地裏單身獨往,不知飄零那處,安否若何。死生難定,教我怎生放心得下。”言念至此,心內酸辛,眼中淚落,嗚嗚而泣。原兒見了,也啼哭起來。張氏愛惜兒子,便止悲收淚,捧在懷中撫慰。又轉一念道:“幸得還生下此子,不然教我孤單獨自。到後有甚結果。”自寬自解,嗟歎不已。有詩為證,詩雲:

寒閨憔悴憶分離,惆悵風前黯自悲。

芳草天涯空極目,浮雲夫婿沒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