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鍾聲斷野煙空,旅魄哀吟嘯暮風。
肯惜佳城藏玉骨,不教重泣月明中。
是年正當貢舉,那知貢舉官乃龍圖閣學士汪藻起。這汪藻起昔年未發跡時,與瑞州高安人鄭無同在國學相好,兩人結為八拜之交,約定日後有個好處,同享富貴。何期雙雙同進試場,起登科,無同落第。雖則故人情重,終須位隔雲泥,各人幹各人的事。藻起頗有文名,得授官職,一日對鄭無同道:“以兄之才,必非小就。我雖叨在宦途,要舉薦你廣遊大人門下,不過順風吹火,不為難事。但良材濁用,甚是可惜。兄但放心入山讀書,一應盤費,俱在於我。且待賓興之日,或我執掌文衡,或在文場提調,或內簾總裁,凡可用力之處,便來相約,自有話說。”鄭無同道:“一貴一賤,交情乃見。吾兄垂念故人,足征高誼,但願此日兄弟,他年轉為師生,這便弟的僥幸了。”自此鄭無同歸高安讀書,汪藻起在仕途作宦,曆官至龍圖學士。
那時南北請和,藻起充使臣往賀金主千秋,還朝便道歸家,召知貢舉。藻起要踐那二十年朋情宿約,密遣人約鄭無同至富陽報恩寺相會。原來藻起當初也曾寓在報恩寺看書,有願後日登科,或有幸典選文衡,當於寺中建立文昌帝君寶閣,今日果遂其願,於貢舉命下之前,先到報恩寺來,開疏建閣。鄭無同得了消息,即從高安來候見藻起。可知宋朝關防尚寬,一個應舉秀才,與大座師兩相賓主,全無回避。鄭無同星夜趕至報恩寺,見了汪藻起,藻起留住小飲。聽虛和尚原是舊日相知,亦得預坐。酒罷,藻起令聽虛暫避,攜了無同之手,各處觀看。自殿上走到西郎,正是伊小姐停喪之處,四顧一看,並無耳目,藻起低聲對無同道:“二十年陳話,不覺始遂初心。可將程文易義冒中,迭用三個古字,以此為眼,切勿差誤!”無同領諾作謝,隨即相別,都各起身。藻起開船,望上江驛起發。無同另將小船。前後而行。即此同學弟兄,一個官到王文,一個尚為科舉應試,真正學無前後,達者為先。後人曾有詩說汪藻起鄭無同故事,詩雲:
二十年前比弟兄,一般燈火一般紅。
憑將明遠樓頭月,照彼麻衣侍至公。
當時仰鄰瞻,因汪藻起停郵於此,人從喧鬧,暫歸家中。待到去後,方才至寺,笑一聲道:“我家老座師,將到臨安矣。不知可有福分,招得我這好門生。”到了晚間,點燈觀書,須臾神思昏倦,便思起來散步。隻見一座院子,卻像閨閣一般,中有一少年女子,淡妝靚服,舉手對鄰瞻道:“妾與君子,忝辱比鄰。君攻書史,妾事女紅。但君子不曉得我閨房中針指,我卻曉得君子文案間翰墨。大抵禮別君臣,春秋辯夷重夏;經首二典,終八誥;毛詩遵四始,分六義。周易上無論八卦中分出六十四卦,隻要題冒中,守定三個古字作眼,此是通場舉子不能想到,須切記之!妾生在淮南,長遊東越。錢塘一滴水,永斷歸帆;蕭寺十年秋,全無魚腹。雖龍眠居士,荒蕪南北山頭;奈西土文王,未掩羽毛殘骼。倘先君有再返之魂,自當結草,即賤妾有通靈之路,更勝銜環。言之痛心,不覺淚下。”方在淒慘之時,隻見一青衣人報道:“老爺老夫人,從蘭溪下來,將次船到桐廬。”鄰瞻回頭一看,不覺驚醒,支是南柯一夢。思想夢中之意,分明是西郎下棺中女子顯靈,隻是其中意味,好生難解。詩雲:
一坯方許安玄魄,三古先從夢裏傳。
始信積金輸積德,陰功端的可通天。
且說鄭無同領了汪藻起密語,未曾考試,先把一個省元,癟在荷包裏。到得臨安,帝鄉風土,十分富貴。兼且名山勝水,天下所無,酒樓妓館,隨地皆是。無同意氣洋洋,迷戀花酒。今日遊湖,明日看潮,弄得形銷氣弱。家僮阻勸,反加打罵。有幾個同筆硯的朋友,見他淫縱無度,亦苦口諫,也隻是不聽。從來忠告善道,不可則止,自此再沒一個睬他,恣意放肆。及到臨場,以宿酒過度,兼冒早寒,霎時頭疼身熱,霍亂吐瀉,百病攢身,口發譫語。嚇得家人們,手忙腳亂,求神問卜,延醫服藥,眼見得不能入試了。挫過頭場,到二場三場,縱然身子健旺,也是無用。可惜汪座師二十年一點熱腸,不覺冰消瓦解。卻不知場中倒有程文易義中,連連下三個古字的人在那裏了。這方是:
狀元癟在荷包裏,又被京師剪綹多。
卻說仰鄰瞻,得了西廊女鬼之夢,牢記於心。看看試期將近,也收拾書囊至臨安候試。到二月初九頭場,有“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一易題。仰鄰瞻悟到夢中所言,周易上無論八卦中分出六十四卦,隻要題冒中守定三個古字作眼,乃直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