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石點頭(34)(1 / 3)

如此說來,方見安陵、龍陽,是男色行中魁首;楚王、魏王,乃男風隊裏都頭。雖然如此,畢竟楚、魏二臣,把安陵、龍陽做個弄臣,並不是有老婆的不要老婆,反去討一房不剃眉、不紮腳、不穿耳的家小。在當時叫做風流,到後來總成笑話。這人畢竟是誰?原來姓潘名章,字文子,晉陵人氏。其父潘度,結發身喪。娶妾蕙娘。蕙娘生得容貌端秀,嫁潘度時,年方十九歲。潘度晚年娶他,本為生男育女,不一年間,有了身孕,生下潘章,九分像母,一分像父,所以他的美貌,是在娘胎上帶得來的。鄰裏鄉黨見潘章這樣標致,都說道:“潘老兒若生得這樣一個女兒,不要說選妃子點宮女,他日便是正宮皇後,一定司天台上也照著他。”潘章到五六歲,就上學讀書。到了十二三歲,通曉書義,便會作文。十七歲上,在晉陵也算做是有名的童生。更兼龐兒越發長得白裏放出紅來,真正吹彈得破。惠娘且喜兒子讀書,又把他打扮得嬌模嬌樣,梳的頭如光似漆,便是蒼蠅停上去,也打腳錯。身上常穿青蓮色直身,裏邊銀紅襖子,白綾背心,大紅褲子,腳上大紅縐紗時樣履鞋,白綾襪子,走到街上,風風流流。分明是善財轉世,金童降生。那些讀書人,都是老渴子,看見潘文子這個標致人物,個個眼出火,聞香嗅氣,年紀大些的,要招他拜從門下,中年的,拉去入社會考,富貴的又要請來相資。還有一等中年婦人,有女兒的,巴不得招他做個女婿。有一等少年女子未嫁人的,巴不得招他做個老公。還有和尚道士,巴不得他做個徒弟。還有一等老白賞要勾搭去奉承好男風的大老官。所以人人都道他生得好,便是潘安出世一般,就起一綽號,叫他是小潘安。當時有人做一隻掛枝兒,誇獎他道:

少年郎,真個千金難換。這等樣生得好,不枉他姓了潘,小潘安委實的堪欽羨。褪下了紅褲子,露出他白漫漫。雖不是當麵的丟番,也好叫他背心兒上去照管。

那知潘文子雖則生得標致風流,卻是不走邪路,也不輕易與人交往。因此朋友們縱然愛慕,急切不能納交。及至聽見這隻曲兒,心中大恨,立誌上進,以雪此恥。為這上父母要與他完親,執意不肯。原來潘度從幼聘定甥女,與他為配。這時因妹子身故,不曾生得兒子,單單止有此女,妹子又沒人照管,要倚傍到哥子身邊,反來催促擇日成親,兩得其便。怎奈潘文子隻是不要。其母惠娘,又再三勸道:“男大當婚,女大須嫁,古之常禮。看你父親,當年無子,不知求了多少神,拜了許多佛,許了多少香願,積了多少陰德,方才生得你這冤家。如今十六七歲,正好及早婚配,生育男女,接紹香煙。你若執性不聚,且莫說絕了潘門後代,萬一你父親三長兩短,枉積下數萬家私,不曾討下一房媳婦,要不被人談笑。”潘文子聽母親說了這話,便對道:“古人三十而娶。我今年方十七,一娶了妻子,便分亂讀書功夫。況今學問未成,不是成房立戶的日子。近日聞得龍丘先生設教杭州湖南淨寺,教下生徒有二三百人,兒子也欲去拜從。母親可對父親說知,發些盤費,往杭州讀書一二年,等才學充足,遇著大比之年,僥幸得中,那時歸來娶妻未遲。今日斷不要提這話。”

惠娘見潘老是晚年愛子,自小嬌養,諸事隨其心性,並不曾違拗,隻得把婚事擱起,反將兒子要遊學的話說與老兒。那潘度本不舍得兒子出門,怎當他啼啼哭哭,要死要活,老兒沒奈何,將出五十兩銀子,與他做盤費。文子嫌少,爭了一百二十兩,又有許多禮物。惠娘又打疊四季衣服鋪程,並著書箱,教家僮勤學跟隨。買舟往杭州遊學,下了船,那消五日,已到杭州,泊船鬆毛場下。打發船家,喚乘小轎,著兩個腳夫挑了行李,一徑到西湖上尋訪湖南淨寺。那龍丘先生設帳在大雄殿西首一個淨室裏,屋宇寬綽,竹木交映,牆門上有個匾額,翠書粉地,寫著“巢雲館”三字。潘文子已備下門生拜帖,傳將進去。龍丘先生令人請進,文子請先生居中坐下,拜了四拜,送上贄見禮物。龍丘先生就留小飯。當晚權宿一宵,明日另覓僧房寓下。寫起帖子,去拜同門朋友,年長的寫個晚弟,年齒相同,稱個小弟,長不多年的稱侍教弟。那龍丘先生學徒眾多,四散各僧房作寓,約有幾十處。文子教勤學捧了帖子,處處拜到。次日眾朋友都來答拜,先後俱到,把文子書房中擠得氣不通風,好像送王糧的,一進一出。這些朋友都是少年,又在外遊學,久曠女色。其中還有掛名讀書,專意拐小夥子不三不四的,一見了小潘安這般美貌,個個搖唇吐舌,你張我看,暗暗裏道:“莫非善財童子出現麼?”又有說:“莫非梓童帝君降臨凡世。”又有說:“多分是觀世音菩薩化身。”又有說:“當年祝英台女扮男妝,也曾到杭州講學。莫非就是此人?”也有說:“我們在此,若得這樣朋友同床合被,就是一世不討老婆,也自甘心。”這班朋友答拜,雖則正經道理,其實個個都懷了一個契兄契弟念頭。也有問:“潘兄所治何經?”也有問:“潘兄仙鄉何處了?”也有問:“曾娶令正夫人?”也有問:“尊翁尊堂俱在否?”也有問:“賢昆仲幾人?”也有問:“排行是第一第二?”也有問:“見教尊表尊號,下次卻好稱呼。”也有沒得開口的,把手來一拱,說道:“久仰,久仰!”也有張鬼熟椏相知的道:“我輩幸與老兄同學,有緣,有緣!”你一聲,我一句,把潘文子接待得一個不耐煩,就是勤學在旁邊送茶,卻似酒店上賣貨,擔送不來。還好笑這班朋友兩隻眼骨碌碌的看著他麵龐,並不轉睛。談了半日,方才別去。文子依了先生學規,三六九作文,二五八講書,每夜讀到三更方睡。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