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0章 照世杯(10)(1 / 2)

有兩個牌友,明明嘲笑他道:“小穆,你家吃的是糞,穿的是糞,你滿肚子都是糞了。隻該拿馬吊經,在糞坑上讀,不要在這裏薰壞了我們。”穆文光總是不理。還喜天性聰明,不上幾日,把馬吊經讀得透熟。賽桑門又有一本《十三經注疏》,如張閣老直解一般,逐節逐段替他講貫明白,穆文光也得其大概。賽桑門道:“我看你有誌上進,可以傳授心法。隻是洗牌之幹淨,分牌之敏捷不錯,出牌之變化奇幻,打牌之斟酌有方,留牌之審時度勢,須要袖手在場中旁觀,然後親身在場中曆練,自然一鳴驚人,冠軍無疑矣!切不可半途而廢,蹈為山九仞之轍。更不可見異而遷,萌鴻鵠將至之心。子其勉旃勉旃。”穆文光當下再拜受教。賽桑門因叫出自家兄弟來,要他領穆文光去看局。他這兄弟也是烈烈轟轟的名士,綽號“飛手夜叉”。眾人因為他神於拈頭,遂慶賀他這一個徽號。

穆文光跟他在場上,那飛手夜叉,移一張小凳子放在側邊,叫穆文光光坐著。隻見四麵的吊家,一個光著頭,掛一串蜜蠟念珠在頸上,酒糟的麵孔,年紀雖有三十多歲,卻沒得一根胡須,綽號叫做“吊太監”,這便是徐公子。一個凹眼睛,黑臉高鼻,連腮搭鬢,一團胡子的,綽號叫做吊判官,這人是逢百戶。一個粗眉小眼,縮頭縮頸,瘦削身體,掛一串金剛念珠在手上的,綽號“吊鬼”,這人是劉小四。一個賴麻子,渾身衣服齷齷齪齪的,綽號“吊花子”,這便是苗舜格。四家對壘,鏖戰不已。飛手夜叉忽然叫住,道:“你們且住手,待我結一結帳,算一算籌碼。”

原來吊太監大敗,反是吊花子贏了。飛手夜叉道:“徐大爺輸過七十千,該三十五兩。這一串蜜蠟念珠隻好準折。”苗舜格便要向徐公子頸上褪下來,徐公子大怒道:“你這花子奴才,我大爺抬舉你同桌馬吊,也就折福了。怎麼輕易取我念珠?我卻還要翻本,焉知輸家不變做贏家麼?”苗舜格見他使出公子性氣,隻得派樁再吊。

將近黃昏,飛手夜叉又來結帳。徐公子比前更輸得多。苗舜格道:“大爺此番卻沒得說了。”徐公子道:“另日賭帳除還,你莫妄心想我的念珠。”苗舜格曉得他有幾分賴局,想個主意,向他說道:“大爺要還帳,打甚麼緊?隻消舉一舉手,動一動口,便有元寶滾進袖裏來。”徐公子見說話有些蹊蹺,正要動問,苗舜格曳著他衣服,從外麵悄語道:“有一樁事體商議,大爺發一注大財爻,在下也發一注小財爻。這些須賭帳,包管大爺不要拿出己貲來。”徐公子聽得動火,捏著苗舜格的手,問道:“甚麼發財事?”苗舜格道:“坐在橫頭看馬吊的,他是新坑穆家,現今在鄉下算第一家財主。”徐公子道:“我們打了連手,贏他何如?”苗舜格道:“這個小官人,還不曾當家,銀錢是他老子掌管。”徐公子道:“這等沒法兒算計他。”苗舜格道:“有法!有法!他家新坑上掛一個齋匾,卻用得是大爺家牌坊上‘齒爵’兩個字,這就有題目,好生發了。”徐公子道:“題目便有,請教生發之策。”苗舜格道:“進一狀子在縣裏,道是欺悖聖旨,汙穢先考。他可禁得起這兩個大題目麼?那時我去收場,不怕他不分一半家私送上大爺的門。”徐公子道:“好計策!好計策!明日就發兵。”苗舜格道:“還要商量,大爺不可性急。穆家的令舅,就是金有方。這金有方也曾騙過穆家,我們須通知了他才好。”徐公子道:“我絕早就看見金有方來了,不知他在那裏馬吊?”苗舜格道:“隻在此處,待我尋來。”苗舜格去不多時,拉著金有方,聚在一處商議。大家計較停當,始散。正是:

豺虎食人,其機如神。

無辜受阱,有屈何伸。

話說穆太公好端端在家裏,忽見一班無賴後生蜂擁進來,說道:“太公你年紀老大,怎麼人也不認得?前日穀大官人來照顧你新坑,也是好意。為何就得罪他?如今要掘官坑,搶你的生意。我們道太公做人忠厚,大家勸阻,穀大官人說道:‘若要我不搶他生意,除非叫他的媳婦陪我睡一夜才罷。’”太公叫聲:“氣殺我也!”早跌倒地下。眾人都慌忙跑出門去,崔氏聽得外麵人聲嘈雜,急走出來,見公公跌倒,忙扶公公進房。太公從此著了病,一連幾日下不得床。崔氏著穆忠請小官人來家。穆文光曉得父親病重,匆匆趕到義鄉村,見太公話也說不出,像中風的模樣,看著兒子隻是掉淚,穆文光心上就如箭攢的,好不難過。向崔氏問起病的根由,崔氏也不曉得。穆文光道:“我們該齋一齋土地。”也顧不得錢鈔,開了廂子,取出幾兩來,買些豬頭三牲果品、酒肴,整治齊備,到黃昏時候,叫穆忠送到土地堂裏。穆文光正跪著禱祝,忽見一人大喊進來,道:“祭神不如祭我。”穆忠看見,叫聲:“不好!小官人快回避。”穆文光如飛的跑出來,喘定了,問穆忠道:“方才這是那一個?”穆忠道:“這個人凶多哩!他叫做穀樹皮,小人幾被他一頓打死。前日他要同我家做對頭,如今現掘起一個丈餘的深坑,搶我家生意。”穆文光道:“他不過是個惡人,難道是吃人的老虎?何必回避他?快轉去。”穆忠道:“小官人去罷,我曾被他打怕了,死也是不去的。”穆文光道:“你這沒用的奴才,待我獨自去見他,可有本事打我?”說罷,便從舊路上望土地堂來,聽得裏麵聲氣雄壯,也便有三分膽怯,立在黑地裏窺望。他隻見穀樹皮將一桌祭物嚼得琅琅有聲,又把一壺酒,揭開蓋,一氣盡灌下去。手裏還提著那些吃不完的熟菜,大踏步走出土地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