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清平樂,魚遊春水西江月。
寶珠大讚道:“更妙,湊拍已極,而且香豔絕倫。”文卿道:“你再說個好的。”寶珠道:“我那有好的說出來?不過聊以塞責罷了。”隨口念道:
念奴嬌,惜奴嬌,海棠月上玉樓霄。
文卿拍案叫絕道:“詞出佳人口,愈覺俊逸清新,我竟愧不如也,我再說一個。”因念道:
醉花陰,楚江情,雙勸酒待奴剔銀燈。
寶珠道:“底下換了八字,不知我可說得出來。”笑了笑說:
玉芙蓉,一點紅,如夢令巫山十二峰。
文卿聽他越說越好,心裏反不樂起來,再想想自己的實在不如,不免有些妒意,臉上顏色,大為不和。說道:“我同你比酒量,一口一杯,沒有巧討。”回頭對紫雲道:“暖十壺酒來伺候。”寶珠道:“那使不得,我不能多飲。”文卿道:“那不能。”就斟一大杯來敬寶珠,寶珠推住杯子道:“請自飲罷,我實在量淺,不能奉陪。”文卿走過來,將寶珠摟在懷裏道:“你不飲這杯,就是瞧不起我,我即刻不依你。”寶珠道:“這是什麼脾氣,究竟是頑笑還是認真!”文卿道:“說頑笑就是頑笑,說認真就是認真。這杯是你吃定了!”寶珠道:“吃就是了,何必生氣呢!你也慢慢讓我吃。”文卿道:“我候幹呢!”寶珠隻得做了幾口吃下去。文卿倒又斟了一杯送來,寶珠道:“真吃不得了,你饒了我罷。”文卿哪裏肯依!紫雲怕他們爭競起來,忙陪笑道:“從來說將酒勸人無惡意,我們小姐理當領情,但是量窄,勉強不來,方命之愆,還求姑老爺原諒。況且紅症初好,就是他要多飲,姑老爺還要阻攔他。”文卿道:“既不吃酒,我也不強你,好好唱支曲子,我就替你代飲這杯。我叫紫雲吹笛子。”寶珠道:“你幾時見我唱過來?這不是無緣無故的纏人?”文卿道:“你不必瞞我,快些唱好多著呢。”寶珠道:“什麼話?我也不好意思,家裏人多多的,聽見了成個什麼規矩!你也給我留點臉。”文卿厲聲道:“寶珠!請你放明白些,今天看誰拗得過!”寶珠道:“你今日奇了。你把我當作什麼人看待?”文卿道:“我知道你是個大經略,出將入相,但是在我麵前,少要使架子,那些威風如今用他不著了。”寶珠粉麵已紅,冷笑道:“你吃醉了。”紫雲見這光景,忙上前笑道:“姑老爺要聽那支曲子,我來代唱。我們小姐連日受了風,嗓子啞了,唱不上來。不然,姑老爺要唱,有什麼難呢?”文卿道:“你知道什麼,可別來討沒意思!你去吹笛子,也不必怕他不唱。”寶珠此時,滿麵嬌嗔,一腔怒氣,又不敢發作,低著頭默默無言。文卿道:“難伺候呢,究竟唱是不唱?”寶珠還是不語,不免落下淚來。紫雲過來,使個眼色,取過笛子,對寶珠道:“唱那支呢?”催了幾遍,寶珠長歎一聲,用帕子拭去淚痕,才唱了一句“天淡雲間”,文卿道:“我最不聽《小宴》。”紫雲道:“姑老爺點一句。”文卿道:“我不懂得。”寶珠又唱《樓會》,文卿仍然不要,換了三次,唱了支《刺虎》,唱得悲壯淋漓,聲淚俱下。寶珠唱罷,悶悶而坐。文卿又要猜拳,寶珠又得勉強從事,心中總是不歡,粉頸頻低,秋波懶盼。寶珠這副絕代花容,無論什麼人見了他,百煉鋼都要化做繞指柔。他此刻盤腿坐在炕上,一手摸著繡鞋尖,一手將個小指頭咬在嘴裏,低頭無聊,脈脈含情。那種含羞帶愧的樣子,愈覺嬌媚可憐。文卿越看越愛,心都軟了,不覺又惋惜起來,就一把抱在懷裏,用手扯他頸上金鏈子,又弄他耳朵上金秋葉,想出幾句閑話同他談,問道:“你會幾支曲子?”寶珠道:“也不多幾句。”文卿道:“你姐姐也會唱呢。”寶珠點點頭。文卿道:“你們姐姐難說話呢。”寶珠道:“雖然難說話,卻是理能服人,並不無緣無故的同人鬧睥氣。”文卿嘻嘻的一笑,在他臉上聞了一聞道:“好香。”又握住他一隻小金蓮笑道:“你的腳真值一千兩碎金子,瘦不盈指,全不現呆相,握在手中,又甚綿軟,足可助興。我見的小腳也不少,總不如你們姊妹兩個,苗條飄逸,動人、愛憐。”扯在膝上,賞鑒一回,笑道:“你還疼不疼?”寶珠搖搖頭。文卿道:“這麼一點子瘦,難道一些不疼的?”寶珠道:“我十二歲才裹腳,卻是疼的難受。連走路都不便當,後來在外邊習慣自然,也就罷了。”文卿道:“真嗎?我來捏捏。”說著,捏了一把。寶珠雙眉微皺,用手來推。文卿道:“到底叫你受不起了。”寶珠視了他一個白眼,綠雲連忙走了開去。寶珠道:“酒也多了,可以放我下去散散罷。”文卿道:“很好,我也不能多飲了。”二人攜手下炕,吃了幾盞濃茶,擺上晚膳。文卿來扯寶珠同坐,寶珠道:“我心裏不自在,你請用罷。”文卿道:“沒有的話。”就一把扯了過來。寶珠卻不過他,隻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文卿用過飯,二人坐了一會,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