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朝廷升季秀,聲名應以風池邊。
月仙寫完,昌期大加稱讚,便連那原箋一齊拿去,與夫人元氏觀看,把魯惠如何題詩,月仙如何和韻,並自己欲招他為婿之意,細述一遍。夫人道:“你既看得魯生眼,女兒詩中又讚他後日聲名必顯,這頭姻便可聯了。”
兩個說話,不防月仙從外廂走來,聽得父母是說她的姻事,遂立住腳,聽了仔細。回至房中,暗想:“爹媽欲把我與魯生聯姻,此生詩字俱佳,自是才子,又常見爹爹說他豐姿秀異,不知果是怎樣。”沉吟一回,道:“婚姻大事,不可草草。待我捉空私自看他一看,方才放心。”
正在思想,恰好這日昌期因有緊急軍情報到,連詩扇也未及送與魯惠,忙忙出外料理去了。月仙乘間喚一丫鬟隨著,以看花為由,悄然至書齋前,化門隙偷覷。見魯惠身穿麻素,端坐觀書。但見:
眉目帶愁,是孝子之容。器宇昂藏,有才人之概。素衣如雪,正相宜粉麵何郎。縞帶迎風,更不讓瓢香荀令。若教笑口肯輕開,未識豐姿又何似。
月仙偷覷半晌,悄步歸房,心上又喜又驚。喜的是,此生才貌雙全。驚的是,此生的麵龐與月仙的幼弟似兒仿佛想像。那似兒貌極清秀,月仙最愛之。今見魯惠狀貌相類,故此驚疑。因遂取花箋一幅,題一詞雲:
常憐幼弟顏如玉,目秀眉清迥出俗。今日見喬才,宛然類小孩。
萍蹤忽合處,狀貌何相似。疑是一爹娘,偶然拆雁行。
題畢,把來夾在針線帖中。次日,夫人偶至月仙房中,適值月仙繡倦,隱凡而臥。夫人不驚醒他,但翻玩其所繡雙鳳圖,忽見針線帖中露出花箋角兒。取出一看,上有詞一闋,認是女兒筆跡。依舊放好,密呼丫鬟問之,曉得她昨日曾竊窺魯生,故作此詞。因想:“她平時最愛細弟清秀,今以魯生狀貌與之相類,卻是十分中意!此姻不可錯過。”
是晚,昌期回衙。夫人把女兒題詞之事說知。昌期歡喜,隨取詩扇並原箋到館中見魯惠,說道:“足下陽春一曲,屬和殊難。學生聊步尊韻,幸勿見哂。”魯惠看罷,極口稱謝。昌期因問道:“足下質美才高,宜早中東床之選,為何至今尚未婚聘?”魯惠道:“寒家本係儒素,不肖又髫稚無知,安敢遽思射雀?”昌期道:“足下太謙了。從來才士不輕擇偶,猶才女之不輕許字。若平常男女,倒容易替他尋家覓室。偏是有才貌的,其遇合最難。即如學生有一女,亦頗不俗,欲求一佳婿,甚難其人。”魯惠道:“令嬡名閨淑質,故難其配,然以先生法眼藻監,必得佳偶。”昌期笑道:“學生眼界亦高。今見足下,不覺心醉。”魯惠遜謝道:“過蒙錯愛,使不肖益深愧報。”
昌期道:“足下勿過謙。我蓄此心已久,今不妨直告,不識足下亦有意乎?”魯惠忙起,揖謝道:“蒙先生如此見愛,感入五內。但娶妻必告父母,今不肖父遭慘變,母隔天涯,方當寢苫枕仍、徒屺望雲之時,何忍認及婚姻。”昌期道:“尊君既捐館,足下便可自主。日後令堂知道,諒亦必不棄嫌。”魯惠垂淚道:“不肖以奔喪扶柩而來,姻事斷非今日所忍議。尊諭銘刻在心,待回鄉之日,請命於母,即來納聘,不敢有負。”昌期道:“足上仁孝如此,愈使我敬愛。今日一言已定,金石不渝矣。”言罷,即作別入內,將這話述與夫人聽了。夫人也讚他仁孝。月仙聞知,亦暗暗稱其知禮。
自此,昌期夫婦愈敬魯惠,侍之竟如子婿一般。魯惠十分感激但貝州妖人未平,歸期杳隔,逢時遇節,惟有向塚前哭拜而已。
光陰迅速,不覺一住五年。魯惠年已十八,學識日進,隻是悲死念生,時時涕泣。一日,正在悶坐,忽昌期來說道:“近日儂智高已敗死,其部將以眾投降,寇氛已平。昨狄安撫行文來,要我去議軍情,又要我作平賊露布一篇。我想,這篇大文非比泛常,敢煩足下代為揮灑。”魯惠道:“弱筆豈堪捉刀,還須先生自作。”昌期道:“必欲相求,幸勿吝教。”魯惠推辭不過,便提起筆,頃刻草成露布,其文甚雄。正是:
狹巷短兵相接處,沈郎雄快無多句。
豈若魯生今日才,雄文快筆通篇是。
昌期見了,大喜稱謝,隨親錄出。別了魯惠,就起身,至賓州參見狄公。
原來狄公殺敗儂智高,盡降來眾,並日前被擄去的人,俱得逃回。狄公恐有賊黨混入其中,都叫軟監在賓州公所,特取昌期來,委他審問,果係良軍,方許歸籍。
當下昌期見了狄公,呈上露布。狄公看罷,大讚道:“團練雄才,比前更勝十倍。”昌期道:“不敢相瞞,此實非卑職所作,乃一書生代筆。”狄公驚道:“何物書生,雄快乃爾!”昌期把魯惠的來因,並其孝行高才,細說一遍。狄公喜道:“才子又是孝子,實不易得。我當急為延訪。”遂命昌期修書一封,又差偏將一員,速至柳州,立請魯生來相見。
魯惠接了昌期書信,備知狄公雅意,不敢違慢,即令吳成跟隨,與來人同至賓州安撫衙門,以儒生禮進見。魯惠拜謝狄公收葬父骨之恩。狄公讚他代作露布之妙,命坐看茶。問答之間,見他言詞敏捷,且儀表堂堂,不覺大喜,便道:“我軍中正少個記室參軍,足下不嫌卑末,且權在此,佐我不及。即日當表薦於朝,以圖大用。”魯惠辭道:“愚生父母,死別生離,方深悲痛,無心仕進。”狄公道:“足下服製已滿,正當備圖功名,以顯親事。不必推辭。”遂命左右取參軍冠帶,與魯生換了。魯惠不敢過卻,隻得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