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柳姬,打發輕娥掛幡去後,獨坐無聊,說:“輕娥料想也就回來,我且在繡簾下等候片時。”隻聽得外麵有人說話,一個問:“往韓君平家從那邊去?”那個答道:“柳營西去便是。”少遲,又有一個問信的說:“俺是高常侍,去訪韓相公。王摩詰員外、孟浩然山人去了麼?”有人應道:“有兩位過柳營去了。”柳姬俱聽在耳中。“呀,又是訪韓君平的。那韓生在長安作客,末路依人。幸他們前猶多長者之車。有此才學,愁不名登天榜。得與他婚配,真好福份。我想起李郎,珠圍翠擁,何惜我一人。雖有此意但怎好說出口來。你看那飛絮橫空,香塵撲地,好春色都辜負也。吾聞‘士羞自獻,女愧無媒’。罷罷,我終是籠中之鳥、那能自由?不免少睡片時。”
且說輕娥轉回,說:“姐姐晚妝未畢,怎生就睡去。”候了一時,柳姬醒來道:“輕娥,你回來了。”輕娥道:“是,幡已掛完,倒得一個好信來。”柳姬道:“有甚好信?”輕娥道:“你道那日紅樓下那郎君是誰,就是東鄰韓君平。”柳姬道:“早知是他,借杯茶與他吃也罷了。”輕娥道:“如今也尚未遲。”柳姬道:“他認的你麼?”輕娥道:“那一雙俊眼兒就認得。再三問姐姐起居。”柳姬道:“這丫頭,問我做甚?”輕娥道:“姐姐,還有一件東西兒。謝了我,方與你看。”柳姬道:“我也不要看他。”輕娥道:“啊呀,姐姐好喬作衙。”隨將玉合拿出,遞與柳姬。柳姬接過來一看,說:“好個玉合兒。”輕娥道:“與溫家玉鏡一般。”柳姬道:“玉鏡是結婚的故事,說他怎的?”輕娥道:“姐姐,我家李郎,雖是豪俠,你在此也不過選伎征歌,那裏是出頭的勾當。倘隨著韓君平,早討個夫榮妻貴。縱然不能,郎才女貌,卻也相當。”柳姬道,“李郎負氣愛才,最重韓生,無所吝惜。隻是我原非□女,他也難同棄妻,如何使得。”輕娥道:“姐姐事不可料。”柳姬道:“哎,這話也休提了。李郎說今日來看我,還不見到,你且去門前伺候。”輕娥道,“曉得。”
果然李生走來,問道:“你姐姐中那裏?”輕娥報道:“郎君來了。”李生見了柳姬,說:“你好生妝裹,數日後要會客哩。”柳姬道:“天氣困人,這早晚好生體倦。有的是他們一班弦管,好省我了。”李生道:“我這番宴客,不是他們好承應的。”柳姬道:“是誰?”李生道:“是韓君平秀才。”柳姬道:“韓君平一窮士耳。”李生道:“你那曉得?他雖窮士,是當今一個大才子哩。近有寒食詩,都譜入禦前供奉了。”柳姬道:“可是那‘春城無處不飛花’的詩麼?”李生道:“便是。”柳姬道:“清新俊逸,庚、鮑不過如此。”李生道:“你在此數載,一向深藏,似這般人,也該一見。”柳姬道:“豪客貴人,郎君不教妝一見,而見一窮士,真高義也。那韓秀才家徒四壁,並無個當壚麗人,我郎君所不足者,非財也。況且後房玉立,有女如雲,又能黃金結客,最心許者,惟韓生一人。看那韓生,所與遊多名士,必非久貧賤之人。”李生背身說道:“這妮子倒是個女英雄。自古道:淩霄之姿,安能作人耳目之玩乎。我有道理。”轉身說道:“柳姬,韓君主仆馬之費,我盡輸與他。隻是一件,憑他這般才貌,必須得個麗人。隻今誰有似你的。”柳姬道:“呀,郎君不用多疑,終須石見水清,休猜有女懷春。”李生道:“你且安心,還是去麼?”柳姬道:“郎君有命,妾須強行。”李生道:“如此我去,其日,你隻到春明園來。不要送了。”正是:桂山留上客,蘭室命嬌娃。輕娥道:“姐姐你聽得郎君說麼?”柳姬道:“輕娥,你好輕信。”輕娥道:“大丈夫一言為定,那有不真的理。隻是韓生忒貧些。”柳姬道:“這何足病,你且看他人地,豈有韓夫子而長貧賤者乎。我隻慮他薄幸。”輕娥道:“敢或有大娘子,也不可知。料他不做薄幸。”柳姬道:“輕娥,適才那玉合做甚?我不曾問你。”輕娥道:“這也是韓君平的,他客囊虧乏,將來托悟空師父轉賣,是我袖來與姐姐。韓君平說道:‘就奉姐姐,聊充膏沐。’”柳姬道:“那有這話,你且送錢十千,為取酒之資。”輕娥道:“我有計了。隻做送錢與他,因便探他事體何如?”柳姬道:“你總來閑在此,這也使得。”不知李生肯把柳姬贈韓君平否?且聽後回分解。
第四回
侯節度新蒙敕授
輕娥婢細問根由
話說平盧帥府,氣象雄威,兵甲齊整。一日,大開轅門,鼓吹升帳。主帥坐於虎皮椅上,說:“下官姓侯名希夷,營川人也。身長七尺,學敵萬人,從戎十載,駐得副將平盧。一月前,因那王元誌之子,殞身部下,共推我為節度。押衙許俊,義烈超群,驍勇絕世。他道,六師無主,眾意所歸,勸我權且俯從,以安反側。我就遣他,具表奏聞去了。近聞安祿山這廝,善得虜情,將罕窺神器,不時竊發,須要預防。日下狼煙暫靜,把軍士們操練一番。中軍官那裏?”有人轉上,說:“中軍官叩見。”侯節度道:“今日開操,你到將台上傳令,中軍操鼓搴旗,四麵分營結隊,務要首尾相應。步代整齊,違者以軍法從事。”中軍道:“得令。”出去宣傳已畢,又分付道:“中軍官,再傳令,務要旗幟鮮明,戈矛犀利,弓彎滿月,馬逐奔虹。違者以軍法從事。”中軍道:“得令。”又出外宣述一番。望見許押衙捧著敕書下來,慌忙擺香案迎接。押衙下馬,進了轅門,來至堂上。說:“聖旨已到,跪聽宣讀。皇帝敕攝平盧節度使侯希夷,頃者,禍降平盧,變生肘腋,共戕若主,歸命於卿,你即暫授本官,毋茲狂狡。雖少嫌於專製,實有利於國家。爾奏以聞,朕心加悅。今就授爾為平盧節度使,兼禦史大夫。爾其益懋忠貞,作先敵愾,乃眷西顧,守在四鄰。押衙許俊,麵闕之日,進階二級,別有敕行。欽哉勿怨,謝恩。”侯節度謝恩起來,押衙上前找恭說:“久違麾下,恭喜主帥。”侯節度道:“懼難勝任,何喜之有。許押衙,一路上多勞苦你了。聞範陽祿山,頗有異誌。”許俊道:“範陽與此處,地相接踵,災近剝膚。有倚主帥在上,料不患他。”侯節度道:“許押衙,軍士們今日我已操演一場,自後,你可常監督他,定要精強,須同甘苦。其不用命者,付軍正司治之。”許俊道:“領鈞旨。”隨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