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有一吐番大將,名喚沙吒利,蒙讚普擢他鎮守河隴。他雖為番將,卻最愛中華。何以見得,曾說有:“近日來被唐朝哥舒翰攻拔諸城,盡收故地。郡澆河於積石,軍神策於臨洮。國中蘇毗,又已歸降,封土賜姓。俺想起那日,辭胡佐漢,由餘從戎入秦。這都是用夏變夷,到落得畫圖標史。俺身留番地,心慕華風,願務外藩,將稱內屬,且與部將乞力斤一商。把都兒,喚乞力斤來帳中議事。”不多一時,乞力斤進來稟見。沙吒利道:“乞力斤,俺意欲散離戎部,歸附唐朝。倘列雁臣,猶勝鳥使。你道如何?”乞力斤道:“大唐統接帝王,西戎親本甥舅,合有金鵝之獻,以代銅馬之圖。隻是要力修表章,得預朝請方好。”沙吒利道:“俺意正如此。”一麵修表,收拾那玉帶金皿,作進貢之物。“勞你前往長安一行。”乞力斤道:“小將便須速行。此時長安,已是三月了。”沙吒利道:“秦中花鳥已應闌。”乞力斤道:“塞外風沙猶自寒。”沙吒利道:“夜聽胡笳折楊柳,教人氣盡憶長安。你早去速回。”乞力斤道:“這個自然,小將去也。”
看官,你看這沙吒利辭胡歸唐,尚是正策。可笑安祿山,現為東平郡王,明皇待他何等寵榮,他偏另有一番腸胃。卻說他來曆:他本是營州胡人,姓康名軋犖,幼蒙張守珪養為己子,後來累官做平盧節度,兼柳城太守。天寶初年入朝稱旨,唐天子坐他金雞大障,起第京師,又拜楊貴妃為母,出入宮掖,即令總領範陽三道,進封東平郡王,恩寵極矣。他偏妄想道:“俺生多異相,難道隻位極人臣。況且那海內無兵,朝中多故,正是天與不取,後受其殃。俺帳下番漢各兵之外,又有那契丹落河八千人,家奴善弓矢者數百人。日前曾遣人,築雄城於範陽之北,又遣人員,錦繡數萬,以佐軍貲,想俱完備。曳落河,你們近來勇力何如?俺指日就要渡河入洛了。”曳落河道:“我們日日演習的。”祿山道:“家奴,你們近來弓矢如何?”家奴道:“我們弓矢習熟了。”祿山道:“叫築雄武城的,那城果是何如?”應道:“如金湯之固,盡可保障。”又問:“那買的錦繡服色何如?”應道:“俱各鮮明,霞氎霜氈無數,組練還有三千。”祿山道:“你們成功之日,都有重賞。”眾人道:“多謝王爺。”祿山道:“數日前何千牛與俺說,平盧一帶,雖則屬俺節製,那侯希夷是個不良的人,倘或俺直入中原,哥舒翰提潼關之眾,侯希夷統河北之兵,以躡其後,卻不做腹背受敵,進退無門。俺已命高尚,修一書,遣中人韓朝去說他連和便了。”你看,祿山這等行事,正是:
晝暗狐狸得勢,天陰魑魅持權。
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
且說韓生應試,尚未有佳音。那柳姬向輕娥道:“韓郎今日南宮引奏,北闕敷言,不知他文福何如?”輕娥道:“姐姐常說,韓郎才貌,豈久貧賤之人,自然就有佳音了。”柳姬說:“說便這般說,你見那顯達的,幾個有才貌來。”正說話間,隻見奚奴急忙走來,說,“相公喜得高第了。”柳姬道:“奚奴,你見誰來?”奚奴道:“小人親在午門外見的,隻有俺相公年少,主上賜名探花使,特敕京兆府儀從鼓樂送歸第哩。”柳姬道:“他如今在那裏?”奚奴道:“如今赴瓊林宴,到曲江題名去了。”柳姬道:“你還去接相公。”奚奴道:“是。”曲江院裏題名處,十九人中最少年。輕娥道:“姐姐,你好喜也。”柳姬道:“也隻偶然,何足為喜?你且去排個夜筵,待相公回來作慶。”輕娥道:“知道了。”
隻聽外麵一片喧嚷,鼓樂連天,送韓探花到了門前。韓生下馬,轉進後宅。柳姬道:“相公恭喜。”韓生道:“小生偶應風舉,夫人亦有鸞封,正當同歡。”柳姬道:“相公,可惜李郎不見你有今日。”韓生道:“我正在念他,隻是他已塵垢浮名,糠秕濁世,看著我們,猶如浮鷗在海中,宛雛視腐鼠了。”柳姬道:“正是。早已命輕娥設筵後閣,且少敘一回。”按下韓生夫婦歡慶不表,再聽下回陳言。
第七回
斬逆使侯公拒間
初登第員外參謀
話說侯節度,奉敕實授平盧,操演精勤,不肯少懈。一日閑坐,說:“俺節鎮數年,所喜胡塵不動,日羽停飛,此皆主上之威,及諸將將之力也。”許俊向前說道:“聞得安祿山招軍買馬,積草屯糧。又聞得多進駱駝犬馬,以蠱上心。日前獻媚玉樂器以諂妃子,真個是狐媚方深,豕心難化。肘腋之變,隻在旦夕了。”侯節度道:“有如高見。他必有細作往來探聽,俺們麵要謹防。”正說話間,報有安祿山中人請見。侯節度道:“我們方才議他,卻好就有人來。著他進見。”隻見一人走上說:“中人韓朝敡,叩見。”侯節度道:“你是東平王差來的,可有書麼?”中人道:“未曾有書。隻怕軍情泄漏,遣小官口代天言。”侯節度道:“怎麼叫做天言?大意何如?”中人道:“大意欲興晉陽之師,以清君側之惡。元師若能互相摛角效力,則天下不足平矣。”侯節度道:“差了,差了。當今天衢清朗,社稷永長,女謁雖行,王綱猶振,何損桓公之霸,敢借晉陽之名。”中人道:“俺大王功高賞薄,以此不安。他有這般勇略,怎肯置身人下。古今霸王之主,也都是及時成功。”侯節度道:“哎,他已封東平王了。”中人道:“我主就要親提霜甲,一掃天狼哩。”侯節度道:“他自作張罷了,怎的汙及於我。他既廢人倫,又昧天道,竊恐神人不容。”中人道:“你要問天道麼,這是月暈圍參的時候了。”侯節度道:“便是霸王之業,豈就容易成得?!”許俊道:“上官,俺元帥忠良報國,豈肯為此。”中人道:“唐家多少功臣宿將,有甚明白外。”侯節度怒道:“唗!我從軍白發三千丈,報國丹心一寸長。決不受人蠱惑。”中人道:“你若不見從,他一定移兵相擊,怕當他不過哩。識時務者為俊傑。侯元師再請三思。”侯節度大怒道:“唗,這廝好無狀。叫刀劊手,推出轅門,梟首示眾。”眾軍應道:“是。”遂把中人綁去,霎時斬了,獻上首來。許俊道:“元帥,這廝斬訖,賊必先加兵於我了。”侯節度道:“虞侯,俺如今幕下少人,聞得金部員外韓君平,文武兼備,才力俱壯,遣人去長安,把祿山反狀奏聞,就辟他為書記便了。”許俊道:“如此極好。”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