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沙府中一個院子,他說:“俺奉老爺之命,齎一炷香,到這法靈寺來。此是。山門下了有人麼?”法雲道:“沙大叔何來?”院子道:“且見你師父。”見了老尼便說道:“老師父,俺老爺前因太奶奶病,許了本寺的香願,如今全愈,因往隴西巡邊,不得自來,著我代還。”老尼說道:“大叔請到殿上去拈香。”這院子,上的殿來,跪下拜祝道:“主人驃騎大將軍沙吒利,因太夫人有病,全仗聖力得保平安。”祝讚已畢,起的身來,把老尼喚在背地問道:“這幾位娘子,也是來燒香的麼?”老尼答道:“便是。”院子便說道:“前日我家老爺托老師父尋個房中人,老師父隻說沒有。似這般一位娘子,再要怎生好。”老尼道:“他是韓員外家柳夫人。近因他員外遠出,到此間燒香。京城中女子,那裏有這般好的。”便叫法雲、慧月:“陪大叔茶堂去告茶。”院子辭道:“俺就回去,不擾茶了。”院子去後,柳姬便問道:“這是那家的?”老尼道:“這是沙將軍府中人。將軍常托我覓個專房,且他家大奶奶好不利害哩。我出家人,那管這閑事。”柳姬道:“輕娥,我家的馬,前日說賣與沙府中,敢就是他家?”輕娥道:“多便是了。”老尼道:“夫人請到方丈去閑話。”柳姬道:“弟子有一語,請叩大師:比如一切有為,何為正法?三千大界,何界安身?”老尼答道:“夫人,是身非身,是法非法。三千大界,盡屬恒沙。一切有為,皆如無為。試觀見在,便見來生。”柳姬謝道:“多承指教,弟子言下有悟了。”老尼道:“你看這世上的人,塵蹤難定,總是虛花,徒勞此生耳。”輕娥道:“夫人你看,這寺中分外清靜。”柳姬道:“我們今日到此,也是前因。”老尼道:“夫人請到禪堂一遊。從西廊下走去靜些。”輕娥道:“老師父,是甚麼香得好。”柳姬道:“桃李還是旃檀?觸鼻幽香。”輕娥道:“堂外海榴花開了。”柳姬道:“果然照眼分明。”老尼道:“那鬆下是翻經台。”柳姬道:“層台玉砌,上栽青鬆。”輕娥道:“夫人,天色日晚,上車去罷。你看那斜陽映著浮屠,影兒半側,暮鴉投林,鳴蟬息樹了。”柳姬道:“大師,就此相別。”老尼道:“夫人請進。”輕娥道:“卻早月又上了。”老尼道:“夫人,前時相公常到荒山。”輕娥道:“那玉合兒也在此與我。”老尼道:“但願相公早早榮歸,再與夫人隨喜。恕不送了。”下卷分解。
第九回
韓參軍東會青州
唐陛下西遷蜀地
話說韓君平,奉敕參謀平盧節度,兼訪範陽消息。持著節,一路行來。說道:“誰知安祿山果然反了,先收河北,直破東都。況我家在清池,料他鬆菊之閭,都成荊棘之地。侯節度又援兵從海上去了。我今既已許國,安得顧身,隻得追向前去。”
且說侯節度,對許虞侯說:“你看,反了安祿山這廝,河北一帶,盡為賊有,俺且拔兵到此,以避其鋒。前去辟韓員外為書記,他不知可來否?如今意欲泛海,徑至青州,你道如何?”許虞侯道:“主帥此去,借淄青之師,挫江淮之厄,再圖一舉,可保萬全。”侯節度道:“如此便從海路去。”正行之時,隻見後麵有一官員,持節而來。許虞侯問道:“後來官長是誰?”韓員外答道:“是韓翊,奉詔參軍。”許虞侯道:“啟主帥,韓員外到了。”侯節度道:“快請相見。”韓員外參拜,侯節度答拜。說:“久慕蘭芳,幸披芝宇。”韓員外道:“忝參蓮幕,自愧蓬樞。”許虞侯道:“參軍拜揖。”韓員外道:“將軍拜揖。”侯節度道:“這是虞侯許俊。”韓員外道:“虞侯,你名在五陵,豪俠之雄。”許俊道:“員外,你詔從三殿,文章之伯。”侯節度道:“韓參軍,賊黨縱橫,驛途勞險。”韓員外道:“特由間道追及前麾。”侯節度道:“許虞侯,你可從陸路前去,探青州事體,到海岸來相會。俺們祭過海神,就開船了。”許虞侯道:“小將即行,主帥前途保重。”遂催馬而去。侯節度道:“俺差人去看海上水勢,想必回也。”軍校回來稟道:“稟爺爺,海勢極平,不必過慮。”侯節度便叫:“水手伺候,作速開般便了。”眾水手應了一聲,遂解纜放舟而行。侯節度向韓員外道:“參軍,下官誓不與此賊俱生。”韓員外道:“吾聞太平之世,海不揚波,安有今日?”侯節度道:“古今治少亂多,以此孟博登車,祖生擊楫。”韓員外道:“元帥,下官一路來,不勝去國之思,又作無家之別。名雖星使,跡類波臣。”侯節度道:“漢朝管寧,也由此渡遼避亂。”韓員外道:“我們奔走□□,到是他全名高節。望見城郭樓台,想是青州了。”侯節度道:“這是海市,一到日中,盡消滅了。”韓員外道:“人生浮華,也都如此。想起那齊桓五伯,猶思共主。魯連匹夫,尚不事秦。望元帥乃心王室,永作純臣。”侯節度道:“承教承教。”正說話間,隻見許虞侯鄰著軍校走來相見,說:“可喜主帥參軍,布帆無恙。”侯節度問道:“青州事體如何?”許虞侯道:“冠帶三千,河山十二,真用武之國也。朝廷又已有詔,主帥仍以平盧節度,兼領淄青,專等入城開讀。”侯節度道:“君命既臨,須當趨進便了。”按下不表。
且說,唐明皇帝,每歲避暑,俱在驪山,清涼幽雅,別是一番境界。正是:
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
好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
一日閑坐,向貴妃道:“妃子,俺與你行幸驪山,多在秋後。今年來此避暑,別有一種佳處。”貴妃道:“妾身方浴湯泉,十分困倦。”明皇道:“看你浴後,光似凝脂,潤如燦玉,淡妝鋪粉,涼思滿襟。呀,殿前花落苔新,想是一番朝雨了。”宮娥道:“玉床銀簟都設在此。”明皇道:“你浴後困倦,少睡片時。”貴妃道:“遵旨了。”見那貴妃,徜徉床上。明皇道:“宮娥把團扇來,輕輕扇著娘娘。”宮娥道:“曉得。”看那沙邊戲得好,明皇道:“任他戲得好,怎勝這鴛鴦被底眠。”宮娥道:“奏爺爺,娘娘身上出血了。”明皇道:“癡婢子,娘娘汗是紅的。”貴妃醒覺,說是:“何物驚醒我?”宮娥道:“是那柳上新蟬。”貴妃道:“我方睡去,又早亭午也。”高力士稟道:“午宴排在芙蓉殿了。”隻見明皇與貴妃同到殿中,高力士說道:“進水晶藕。”宮娥道:“進綠沉瓜。”貴妃問道:“點點滴滴是珍珠泉鄉?”明皇道:“這是疏龍激水做成的。”貴妃道:“真好涼景。”明皇道:“叫內侍宮娥,都去放舟采蓮,要唱個采蓮歌兒。”眾人應道:“曉得。”隻見放舟的放舟,舉棹的舉棹,此唱彼和,雅韻滿耳。明皇道:“這儼然是江南風景了。”隻見貴妃起身道:“妾已醉了,且停酒罷。”忽聽馬蹄飛走,銅鈴齊響,有一探子走到宮門,說報報報。內侍上前阻道:“聖駕正與貴妃娘娘在華清宮飲宴,天大的事,也明日來報。”探子道:“軍情緊急,這般時候還不許俺們見,俺撞進宮門去。”竟行撞進,說:“報子叩頭。”明皇道:“這廝急急忙忙,來報甚事?”報子道:“小校是郭子儀、李光弼差來,報安祿山反信的。”明皇道:“卻怎生說?快些,快些。”探子道:“那安祿山帶甲百萬,擁將數千,收何北之地圖,鳴洛陽之天鼓,好不猖獗哩。”明皇道:“敢大半是胡兵麼?”探子道:“金戈鐵騎,番漢俱有。”明皇道:“他無故起兵,以何者為名?”探子道:“還說道,娘娘和楊國舅們身上哩。他說道,牝雞生亂,雄狐肆奸。”明皇道:“如今那兵在何處?”探子道:“僭位東都,做大燕皇帝了。”明皇道:“長安與東都,隻隔潼關,有哥舒翰鄰著朔方健兒,料也沒事麼?”探子道:“做官的大家蒙蔽,還不曉得潼關已破。關隴以東,都是賊據了。”明皇道:“那一路吏民何如?”探子道:“逃的逃,死的死,賊兵不日攻長安城了。”明皇道:“這報子辛苦,內庫支賞與他。”探子道:“叩謝禦賞。”起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