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清晨,蒼頭起來,見了女奴,說:“夫人夜來分付,駕車伺候,車已駕了。原來夫人自有丈夫,昨日出城,恰好遇見,怪道他死不肯從哩。俺老爺那知他心裏事來。”女奴道:“呀,夫人來了,我們一壁立地,伺候便了。”柳姬昨日見了韓生,雖然約會,卻一宿不曾睡著。次日極早,束妝齊備,他說道:“妾身昨日出遊,不意龍首岡上,果然遇著韓郎。眼見得咫尺天涯,真個神留足住。今日約他來通政裏門,再圖一會。夜來分付蒼頭,依舊駕車伺候。料不誤也。”女奴道:“夫人今日往何處去?”柳姬道:“往通政裏門去。”女奴道:“車已駕矣,就請夫人上車。”柳姬上車坐穩,催促前去不題。
且說韓生,昨日得見柳姬,不能明白入沙府原由,到愁悶了一宵。黎明起來說:“龍首岡得遇柳姬,原來落在沙府,又已蓄雪了。看他容消色沮,決不是棄舊憐新的。約我今早到通政裏門再會,隻索前去。呀,我來得太早門還未開,他還未到麼。”言猶未了,“你看,那邊有一車兒來了,想便是他,我且立候。”卻說柳姬早已遙遙望見,待到跟前,說:“韓郎來了,真信人也。”韓生道:“柳姬真個到此,你好多情也。我想起我家故事:昔日吳王之女紫玉,欲從韓重,竟不得遂而死。你不記南山之詩乎?那詩上說:‘南山有鳥,雌失其雄。’你可能效紫玉否?”柳姬說:“妾還記得君家一事:昔日韓馮之妻,為宋王所奪,賦詩見誌,相繼而死,有雙塚鴛鴦之異。妾得一見,死有何難。但願韓郎別選高門,再圖後事,勿以妾為念。且試問君,向日題詩鮫綃,今尚在否?”韓生拿出來說:“鮫綃在此。”將鮫綃投去。“不如還你,免致相思。我初時與你的玉合兒可在麼?”柳姬將合取出說:“玉合現存。”遂將帕兒包了,亦向韓生投去。韓生道:“便留你處也罷了。”柳姬道:“睹物傷情,反覺不美。”二人正然說話,女奴向前說道:“夫人請回,老爺一定有人察訪。”蒼頭亦插嘴道:“相公揩了眼淚,別處去哭罷。”柳姬垂淚道:“當遂永訣,願置誠念。”話未了,蒼頭們策牛而去。落下韓生,悵望一回,說道:“呀,他又則去了。看他輕袖搖搖,香車轔轔,情斷意迷,去如驚鹿。待我看這玉合兒,原來一幅輕素,結著個同心,又道些香膏在內,分外光瑩。但做不得連城再返了。”
忽見公差走來,說:“稟韓爺,小的是淄青帥府差來的,後日列位老爺合樂酒樓,請老爺同赴。”韓生道:“隻恐有事,不得來了。”公差道:“眾老爺曾說,韓爺一人不至,一席為之不歡,還望赴臨。”韓生道:“我知道了,先去拜上。”公差應聲去訖。韓生道:“哎,所喜將佐凱還,韓廷晏樂。隻我,有去帷之歎,怎能免向隅之悲。好不苦也。”這正是:
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濕羅巾。
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不知韓君平還能與柳姬重圓否?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許虞侯計歸完璧
沙將軍疏還紫騮
話說李王孫,道裝行來,說:“俺自與韓君平相別,才是秋暮,忽已冬深,竟不知他與柳姬相會否?前日輕娥來約俺,同下山去。輕娥從舟,俺便遊陸。一路來,寒威乍斂,積雪漸開,好一片清景也。輕娥行時,約在西岸相候,俺早到此,他還未來。呀,那邊有人泊舟了。”
輕娥才下舟來,即遇王孫,向前稽首已畢,李王孫道:“你來了,舟中雪景好麼?”輕娥道:“夜乘剡水放輕舠,絕勝騎驢上灞橋。”李王孫道:“且喜長安城將近,此時早朝初散了。俺與你各尋庵廟且住,再探韓君平事體如何。”輕娥道,正是:
一別心知兩地秋,寒鴉飛盡水悠悠。
山中舊宅無人住,來往風塵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