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輕娥下了華山,遊到長安。他說道:“俺尋訪柳夫人消息,誰知兵火之後,法靈寺也都毀了。聞說韓員外尚未回朝,待俺再到長安城中,試看一看。”才到城裏,適經過沙府,被那侍女瞧見,說道:“是好一位仙姑也,不免問他一聲。道姑,你如此仙品,可有什麼道術麼?”輕娥道:“設咒水,談劍術,還有天符哩。”女侍道:“你住何處?”輕娥道:“俺列在金天仗,也曾投玉女壺。”女侍道:“這是華山來的了。”輕娥道:“敢問這是何第?”女侍道:“這是沙王府。你且在此相候。”轉進內宅,說:“夫人,門外有個道姑,自華山來的。”柳姬道:“記得李王孫別時曾說,隻在終華二山。這道姑或者知他蹤跡,喚他進來。”女侍出去,把道姑領來。柳姬望見,說:“呀,道姑倒似我輕娥。”輕娥進見。亦驚訝道:“這夫人倒似我家柳夫人。且把幾句話探他便了。”柳姬分付女侍:“你去取茶來與道姑吃。”女侍道:“曉得。”竟自去了。柳姬問道:“道姑,你是從幼出家?是在嫁出家的?”輕娥道:“常侍香閣,曾伴綠珠。”柳姬道:“依你說,是人家女郎了。主人什麼名字?”輕娥道:“皆稱王孫,並無真名。主人是李王孫,還有個侍姬來。”柳姬道:“他又姓甚?”輕娥道:“姓柳,因僻居章台,故皆呼為章台柳。”柳姬道:“後來怎麼?”輕娥道:“李王孫把這柳姬配與韓君平,竟入華山。後來韓君平官拜員外,也出塞參軍了。”柳姬道:“你卻如何?”輕娥道:“小道與他柳姬,為戎馬衝散,兩地分離。”柳姬道:“呀,你敢是輕娥?”輕娥道:“你敢就是柳夫人麼?”二人抱頭悲感,不敢高聲。輕娥道:“各處尋訪,不料在此相遇。”柳姬道:“你在華山,會李王孫麼?”輕娥道:“王孫在雲台觀。輕娥就在蓮花庵。”柳姬道:“你們都在華山,玉山青鳥,仙使難通,那知有今日之會。”輕娥道:“你當時分散,還到法靈寺否?”柳姬道:“那時投入法門,幸蒙悟空老師父收留。如今靜守數年,才得音書一寄。”輕娥道:“相公書來,是怎生說?”柳姬道:“他惟問道:別後長條還在無?”輕娥道:“你如今在府中,卻安樂了。”柳姬道:“說那裏話,被他計誘至此,我朝夕隻與太夫人相處。”輕娥道:“哎,沙將軍,你錯用心了。”柳姬道:“輕娥,你今在名山洞府,飲露餐霞,大強似我了。”輕娥道:“夫人,轉眼一別,又是十數年。”柳姬道:“你住此伴我幾時,再候韓郎信息如何?”輕娥道:“貧道既遊方外,豈能複入人間。況這府中人多,倘或露形,反不全美。”柳姬不覺淚下,說:“就要去了麼?”輕娥道:“夫人,輕娥告別了。相公有日歸來,你且寧耐。”正是:
黃鶴有心留不住,白雲何事獨相親。
且說韓君平,從軍回來,說:“下官新從入覲,仍以本官撰升禦史。前得柳姬回信,說在法靈寺中。隻是長安再經吐番之變,知他竟是如何?方才謝恩已畢,且自乘曉出城,訪他下落,多少是好。呀,這是章台之下。當初與他相遇,正在此間。今日知在何處?我再到別處尋問便了。”
且說柳姬,在沙府數載,雖能全節,終是偷生。說道:“昨聞得青州將佐,近已入朝,想我韓郎亦在數內,他卻怎知我陷身在此。且這沙將軍,朝廷好不寵幸。就是知道,也不敢申言。今日府中女伴們約我閑遊,我雖沒這情緒或者在外討個信兒也不見得。”卻說一個女侍走來,說:“啟夫人,車已駕了,他們都出延秋門去。”柳姬道:“也出延秋門去罷。”遂上了車兒,行了多時,女侍道:“這來到金溝上了,夫人你雖守誌不從,外人都道你專房之寵哩。”柳姬道:“哎,韓郎聞得,隻道我真個如此,卻難分辯。”二人在車中談論不題。
且說韓生尋來,說道:“我才到法靈寺,大半燒殘。那老尼也不知去向,何況柳姬。這是我不合久留在外了。不免再往別處尋問。”
柳姬的車兒也複行來。說道:“自古說,兵凶戰危,韓郎知他在麼?”正說話間,韓生急忙走來,說:“這到龍首岡上,望著那駿牛駕著車兒,兩個女奴在後,我且稍住,隨著他行。呀,那車中女子,似我柳姬一般。”柳姬亦驚疑道:“呀,那路邊立的,就似我韓郎一般。且開簾看來。”問道:“道旁立者,得非韓員外乎?”韓生道:“便是韓翊。車中得非柳夫人乎?”柳姬道:“是了。天哪……”不覺得婆娑淚下。韓生問道:“你為何卻在此間?”柳姬道:“妾今陷身沙府。非不能死,正圖郎君一見,還尋個出頭日子。”韓生方欲舉步向前,再說一兩句話兒。院子攔阻道:“唗!閑人不得近前。”韓生逡巡一會,不敢前進。柳姬道:“今日同行有人,難訴衷曲,明早到通政裏門來,切莫爽約,就此去也。”隻見仆夫催著車兒去了。韓生道:“柳姬怎生就去了,天殺的那駕車牛兒,他偏這般快法。呀,原來遺下許多花鈿。也是你頭上物件,我且收拾回去。”且說那前行的車兒,已入延秋門裏。女侍道:“他們車兒先去了,天色已晚,可速追去。”柳姬道:“已到府門,怎好下淚。隻得忍耐,再作理會。”進了沙府,一宿晚景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