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1章 比目魚(2)(1 / 3)

且說這班人,除譚生之外,俱是本處後生。凡兩餐與夜間俱各回家,惟有楚玉自從入夜之後,晝夜俱在館內。楚玉與藐姑,雖是麵目相關,其實話也不曾說。一日早飯後,藐姑到了館內,恰置別的俱各未來,惟有楚玉一身。楚玉一見,又喜又懼。迎著藐姑道:“這可怎麼樣呢!”藐姑捏著楚玉的手,楚玉也攀著藐姑的臂,雖是兩口相親,卻無一言相對,正合著古語二句:

滿懷盡是心腹事,及至相逢半句無。

藐姑道:“這屋後有閑房半間,雖是茸茅不堪,卻是人跡罕到。你我到彼,略償素願何如?”楚玉說:“如此最好。”

二人足方出門,忽聞戶外有人進來,遂各慌忙上位。藐姑桃腮添朱,楚玉手足無措。畢竟是個小小的醜兒,那些事全然未曉,所以不曾看出馬腳。一步三趨,進門來道:“噯喲!我說我來早,還有早行人。咱三個趁之師父未到,想個法兒玩玩罷。若師父來,又要受他的拘束了。”藐姑道:“做麼玩呢?”醜說:“背趟趟罷。”楚玉有些不肯,藐姑以目視之,楚玉道:“如此妙極!誰先背誰呢?”醜說:“你先背我。”楚玉道:“你先背我。”二人爭論不已。藐姑道:“你二人各先背我一趟,我再各背你們一趟,就均勻了。”藐姑心裏,雖是立意要占他們的便宜,其實還別有所思,小醜那裏知道?遂推楚玉說:“你先背他。”楚玉說:“你先背他。”藐姑道:“論長幼,該譚兄先背我。”楚玉說:“如此,你就上在西頭椅子上,我背到你東頭,回來還送在你椅子上,就算一趟。”醜說:“我也是如此,叫我多背一步也不能!”藐姑遂將一雙小小的金蓮撓起,又把兩支摻摻的柔荑,搭在楚玉的膀臂上。先摸他嘴,繼摸他喉。楚玉遂笑不能止,醜亦歡天呼地。那楚玉的兩手,在藐姑臂下,亦知不必說了。

誰想到東頭,尚未及轉身,先生來了。聞的館內呼喚不相,遂咳嗽了一聲。他三人就像迷窩的老鼠一般,各自尋位坐定。先生進來道:“你三個為何這等的喧嘩?快些與我說來!”小醜說:“我三個在這裏念的是腳本,並沒胡鬧。”先生道:“且自由你,待明日背不會腳本,我再與你們算帳。”自此以後,會他兩個欲火熾盛,聽的先生咳嗽一聲,就如倒傾北海的一般,將那火兒滅的幹幹淨淨。所以將近三月,並不從相續片時。

楚玉道:“我如今沒誇何,隻得把入班的苦心,求婚的私意,寫下一封密紮,團作一個紙團,等到念腳本的時節,趁著眾人不見,丟在他懷裏去。他看見了,自然有個回音。隻是一件,萬一被眾人拾了,卻怎麼處?也罷,我有道理,這一班蠢才,字雖識得幾個,都是不通文理的。我如今把書中的詞意,放深奧些,多寫幾個難字在裏麵,莫說眾人看全然不解,就是拿住真贓,送與他的父母,隻怕也尋不出破綻來。我想有心學戲,自然該學做正生。一來冠裳齊整,還有些儒者氣象,二者就使前世無緣,不能與他配合,也在戲台上麵,借題說法,兩下裏訴訴衷腸。我叫一聲‘妻’,他叫一聲‘夫’,應破了這場春夢也是好的。隻可恨腳色定了,改換不得。我今把這個意思也寫在上麵,求在他令尊麵前,說個方便,把我改做正生,或者邀天之幸,依了他也不可知。”

將書縮做丸,不但傳幽秘。

卿當結同心,稍示團圓意。

到了次日飯後,一班俱到。生對眾人說:“我們這一班兄弟,學了個把月戲文,還不曾會得一兩本。誰想做旦的劉藐姑,與做淨的譚楚玉,他兩個記性極好。如今念熟了許多,我們隻是趕他不上。師父昨日說,今日要考較我們,大家都要仔細。”醜說:“都是淨旦兩個不好,他兩個要買弄聰明,故此顯得我們不濟。藐姑是師父的女兒,不好打他。小譚那個畜生,斷然放他不過。我今日不受打便罷,若受了打,定要拿他出氣。”生說:“別樣也還可恕,最惱他戴了方巾,要充個斯文的模樣。我和你一齊動手,定要扯他的下來。師父來了,我們各人上位。”

正說之間,先生來了,說道:“你們把念的腳本,都拿上來,待我提你一提,提一句,就要背到底。背得出就罷,背不出的,都要重打。”藐姑與楚玉是昨日背過的了。叫末說:“拿你的來!”末說:“學生隻念得一本。”先生說:“他們極不濟的,也有兩本,你隻得一本,這等且拿來。‘提雲風塵暗四郊’這是那一本上的?”答雲:“這是《紅拂記》上的牌名,叫做節節高。”先生說:“且饒你,下次務期多念幾本。”又叫淨雲:“拿你的來!”淨答雲:“我的極不熟,不用背罷。”先生雲:“胡說,快拿來!”淨暗叫楚玉說:“我若背不出,煩你提一提,我有酬謝你的去處。”小醜方才說:“都是你賣弄聰明,顯得他不濟,要拿你出氣哩!你若肯提我,我就幫你打他;你若不肯,我就幫他打你。”楚玉說:“你放心去背,我提你就是了。”先生提雲:“寄命托孤經,史載。”玉低聲對醜雲:“這是《金丸記》上的牌名,叫做三學士。”醜遂高聲背下。師父又叫正生說:“拿你的來背。”正生說:“他央人提得,我難道央人提不得麼?藐姑於我坐在一處,不免央她。”對藐姑說:“好姐姐,央你提一提,我明日買汗巾送你。”藐姑說:“使得。”正生遂將腳本送上。先生提雲:“歎雙親把兒指望。”正生對藐姑做眼色,藐姑背笑說:“我恨得打死這個狗才,好把譚郎頂替,為甚麼肯提他!”先生打正生頭雲:“怎麼全不則聲?”正生說:“曲子是爛熟的,隻有牌名不記得。”先生說:“這等免背牌名,隻背曲子罷。”正生遂將歎雙親句唱了一遍。先生說:“怎麼我提一句,你也隻背一句,難道有七個字的曲子麼!”正生說:“我原是爛熟的,隻因說了幾句話,就打斷了。”先生說:“如此再提你幾句:教兒讀古聖文章。”正生也隻將二句高唱一遍。先生說:“往下背!”正生說:“我念念再背就熟了。”先生怒說:“有這等蠢才,做正生的人,一句曲子也說不得。譚楚玉是個花麵,這等聰明,隻怕連你的曲子,他也記得哩。譚楚玉與我背來!”楚玉答雲:“這是《浣紗記》上的牌名,叫做江兒水。”先生說:“好!記又記得清,唱又唱的好。你聽了羞也不羞?如今起來領打。”遂將他打了十餘下說:“以後再背不出,活活的打死你。快去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