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崔覺引也拖著一身的皮外傷狼狽地走回了租屋,看守在門口的那條黑色大黃已經辨不出這個人的來曆,一個勁兒地朝著他嗾嗾地吠。
他早上出門時曾沐猴而冠,整理得西裝革履,文質彬彬,回來時由於一整天徒勞忙碌不慎又遇到一個瘋子,委實火上澆油,為駁回自己的尊嚴跟瘋子大幹一場,雖然把那精神病揍得鼻青臉腫,自己也是形同乞丐一般,渾身上下衣褶如抹布般飄逸。
崔覺引臉色冷冷地把畫框正麵對著大黃夾在腋下,大黃伸著鼻子使勁地嗅了嗅,畫麵上還殘留著雞蛋的腥味,然後貌似得到了許可證一般,對崔覺引不那麼敏感了。
畫裏有雞蛋清的味道,這是一種傳統油畫的‘坦培拉’技法,倫勃朗的油畫,就是用蛋清作媒介劑,調和蓖麻仁油之類的調色油畫畫的。
因為蛋膠是水溶xing材料,所以幹得較快,可以反複刻畫,任何時期都可以修改畫麵。意大利畫家桑德羅.波提切利的好多作品都是采用蛋膠方法完成的。後來這種技法廣為流傳,崔覺引則熱衷於蛋膠完成作品後,再用透明xing的油平塗畫麵,使之有一個光亮的表麵。
大黃已經認不出這個衣冠不整頭發淩亂的男人了,但是卻依稀記得這幅畫,記得裏麵抽象的內容,裏麵它始終覺得是一塊骨頭或者肉類什麼能吃的內容,還有那股被雨水衝出來的雞蛋腥味。
“記得我了吧?”崔覺引抱著畫框聳了聳肩,趕緊避開這個晦氣的看門狗,這隻狗是房東的護門神,整個小區估計沒有一個陌生人能不經過這隻大黃而進入大門內。
崔覺引的租屋離小區大門口十分近,價錢低廉,就是別人放車子的一樓車庫旁邊,裏麵陰濕溽熱,光線黯淡,而且房間內到處是畫紙,各種書籍,筆刷,原料,地麵髒得更不用說,小強和各種昆蟲的屍體到處都是。
他混到這個地步多是他剛愎自用的性格所致,他自己卻又是自命清高,用阿Q精神鼓舞自己,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之類的,跟他說他這是天降大任於衰人也,他不信,那隻有來回反複的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了。
他把淋濕的畫框擱在了門口,自己打開房間裏氤氳的罩燈,整個房間算是亮完了,三十四平米,一張床鋪一張桌子,然後是自己用木頭做成的醜陋的書架,畫板,被自己用畫筆畫過的自認為世界獨一無二的最蘊涵藝術氣息的被褥和床單。
其他都是狼藉的紙張。
要準備點晚餐,自己的食物都放在抽屜裏,裏麵是一包酸菜論壇泡麵和幾個沒用完的雞蛋。盡管生活如此,他還是從自己的枕頭邊上拿出幾十塊錢一包的中華,用打火機點著了,狠命地抽。
“這個城市那麼大,是容不下我崔覺引一幅畫了!”崔覺引抽了幾口,一天的疲倦登時被消散去了大半,但饑餓感也越發明顯。
簡直是捉襟見肘一般,精神有了,饑餓也來了。
走了一天,自己的兩腿累得不行,他那還想去弄什麼晚餐?
崔覺引摸了摸下巴幾天不剃掉的拉渣的淺淺的胡須,懶洋洋地把抽屜裏的幾個敲破了一個小洞的雞蛋拿出來,用打火機在雞蛋底部烤。
不一會兒,雞蛋的香味把bi仄的房間熏得到處都是。
這法子就是他一貫用的投機取巧的法子,掰開雞蛋,吃烤熟的那部分,沒熟的再用打火機烤烤。泡麵也是,開個小口,把開水倒進去,就在塑料袋裏泡著饕餮了。
抽完了煙,崔覺引拿著兩個烤得半生不熟的雞蛋躺在床上,用小指從雞蛋殼洞裏摳出一小塊蛋黃,塞在嘴裏咀嚼,發現小指的指甲崩掉了一塊,一些雜物還鑲嵌在肉裏,都發黑了。
都說眼不見為淨,到現在崔覺引看到了這個傷口突然才覺得痛起來,他快速地咽掉了雞蛋黃,一邊找來牙簽摳掉指甲裏的雜物一邊想起了今天的那個瘋子。
“真晦氣,怎麼碰到了這麼個瘋子。”想起神經病,發現神經病其實也是有著一種極其類似自己的強氣,或者說是傻得夠執著。
他突然想起自己經過那條巷子時,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瘋子。
那條巷子並不是自己常走的道路,那裏到處都是垃圾和ji女開的發廊,而且頭頂以上一米就是纏得亂七八糟的電線光纜什麼的,各種xing病的廣告牛皮癬也是貼的到處都是。
崔覺引每次經過這條巷子時,都會加快腳步,兩腿遠遠地朝前扔去,身體後傾,目不斜視,出淤泥而不染一般。仿佛停留在那條巷子久了,自己就會被裏麵的妍媸百態給染上,變成個庸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