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馬背上踏著白家小廝的脊背跳到地上時,莫桑兒和秋菊都惶恐又欣慰地匍伏在地上。雖是清晨,可天陰陰的,多少讓人氣兒有些不順。
“都快起來吧!”我急道,不忍看她們對我行此大禮。
“慢著!”我的屋裏傳出一聲再熟悉不過的男聲。白泰常撩開厚厚的門簾,顯露出日趨消瘦的線條,冬日的棉衣則多少顯得有些肥大。寒風在刮,刮過這個儼然有些蕭索的庭院。“一群連自己主子都不知跑去哪裏的糊塗蟲,如何能在白家伺候人?”他怒斥,卻沒有看我。
“我們該死,請二爺打我們也好,把我們貶成三等丫鬟也好,求您別讓我們離了白家。”兩個丫頭拖著有些沙啞的哭腔齊道,顯然已不是哭了一日兩日了。我有些懊惱怎麼自己的出走還會連累到她們,特別是莫桑兒,我心疼得緊。
“胡說!你們降到三等丫頭不是也降了二夫人的位份麼?”他愈發地氣憤,緊鎖眉頭。我不知他哪裏來的這麼大的火氣,不過一想到他日理萬機的生意和撲朔迷離的後宅才稍稍理解些。
“二爺,這事兒莫怪她們。是我自個兒出走的,你罰我罷!”我對上他枯澀的目光,他眼裏因熬夜生出的血絲讓我差點哭出來。一恍距離我們上一次對話已過去了數月,我心裏痛得愈發緊了。
“你是要罰,可她們也要罰,連同馬廄看馬當值的小廝,當日的警衛員也要一並罰才行。”他言語擲地有聲,不容人反抗。
“二爺!”我軟下來喚著。“我有罪,可她們何辜?那些小廝又是何辜—”
“我說過不要再提了!”他打斷了我的話,眸子裏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堅決。這種堅若磐石同我們身處的風花雪月極不相稱。
“二爺!萬萬不可!”轉瞬我再張口時,他已收起了眼中曇花一現的憐憫。“現在還未出年十五,大動幹戈也應為白家想想罷!”
“這件事沒有再議的餘地!你,關二十天禁閉好好反省。其餘人,一律五十大板。”
“二爺,好歹我是這個家的二夫人—”
未等我說完話,他已拂袖離去,空留下嫋嫋的一團白桃香。莫桑兒緘口不言,連同秋菊一肚子的怨氣兒。我無能無德,如何能在白家撐起一片天呢?
我按捺下性子,想來倒是被關禁閉的日子,也可以使我心氣兒平和不少,連帶著為今後早做打算。那黑匣子般的日子,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我相信隻要是我有出去的那一天,我便不再是曾經那個逆來順受的女子。是他們把我逼到了世界的盡頭,所以這一次,我要為自己而活。侘寂,用時光來打磨的,優雅地走到最後的要是我才行。因為也隻有這樣,才能保住白泰常的命,保住我的命,才能讓那些機關算盡的偽君子嚐到應有的代價。
說實話,一直到第二十日,我都沒奢望過他會來見我。我以為的,我隻是遠遠地守護就是全部了。
很早很早,霽月還沒有褪去,我就聽見了碎碎的腳步聲。那種沉穩而堅定的腳步聲,也莫過於是他了。他把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那三圈兒同三日一般漫長。於是在門縫兒打開的那一刹,我有足夠的時間貼合上雙眼。
“我知道你醒著!”他在一汪瘮人的黑暗中低沉道。
我無奈隻咳嗽了一聲,欲驅一驅這樣令人窒息的尷尬。他閉口沒再言語,隻緩步向我湊近。我沒敢動彈絲毫,隻微微感到他呼出的熱氣兒噴在我的發梢兒。不要再這樣動搖我了!我在心裏暗暗發著怵。倘若他一次又一次地動搖我的信念,那我將永遠無法挽救他同川崎樹的僵局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