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風起雲兮(1 / 3)

尚在遙遠的諾韃納北方,部落成群的那片土地。

也是這裏,上古荒蠻‘從南北上’的起源之地。

不僅如此,它還是整個諾韃納大地最鋒利的尖牙。

由於相鄰著時時刻刻想侵入諾韃納的海外大陸,因此年年北方都會有一陣子戰亂,戰後,民風彪悍的北方蠻族將敵人的屍首用長矛插在海岸邊上,任其日曬腐蝕,海獸撕咬,以示威嚴。倒是海外不屈不撓的精神值得稱讚,北方的皮毛沒傷到一絲一毫不說。每年不僅送來大量物資,還換得永無休止的死傷殆盡,從諾韃納的和平角度上來說,北方功不可沒居功至偉。

這裏曆來還有荒蠻戈壁之稱,但也不盡然如此。

隨著歲月的變幻,北方的各個角落也生長覆蓋了大片大片的綠洲,在毒辣烈陽的照耀下,產生幻覺的人會感覺綠洲美麗的就像虛幻中才會存在的海市蜃樓。放眼望去,厚重的荒蠻紅土覆蓋了整個地平線目光所及之處,一望無際的蒼茫味道與沉重質感撲麵而來。古老的沉澱讓人站在這片土地上,就仿佛擁有了用之不竭取之不盡的力量,它是大自然經過深邃思考而形成的鬼斧神工,它的偉大流連無盡歲月之後依然震古爍今。

而與東、南、西三陸不同的是。

北方蠻族的血統是諾韃納四陸裏最為純粹的,這裏強者如雲,凶獸成群,亦是‘力量’的代名詞。在這土生土長的人民完美的繼承了蠻王當初在這片土地闖蕩時與土著人激烈拚殺的悍不畏死,這種堅韌不拔的高貴品質被他們視為信仰。這裏的人也沒有外界想象的那麼團結和善,相反,利益的角逐在北陸各個角落像家常便飯一樣稀鬆平常。殘酷的鬥爭,甚至比其他三陸還要凶殘。換句話講,亦隻有硬如金鐵的拳頭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活下去。

因此,古老淵源的傳承-使他們力拔山河震顫大地,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熾熱滾燙的岩漿,也無任何外門宵小敢於將觸手伸向此處。

英雄輩出的蒼涼古樸之地,終將一日會將整個南方收伏。

……

現在,是春天。

這是一個漂亮而美好的季節,它象征著萬物複蘇,自然沉浮,這副美麗如畫的景象,就連荒蠻戈壁也不例外。

東出旭日,破曉黎明。

那片綠洲林裏,盈盈花火似的天空將光束優雅從容地投射落下。人站在地麵上仰視天際,高聳入雲的大樹枝幹上那些密集的葉子,仿佛安上了翅膀,在天上如鳥般享受大陸上迎來的第一刻清新,勃勃生機使它們顫動。紅霞長空之際,黎明之子展開雙手,綿延不絕的光束又從雲間穿透,緩緩的,循序漸進,整個世界似乎都被他擁抱在了懷裏。

天際上那整塊烏黑深沉的浮雲砰的一聲,土崩瓦解隨風散去。

淡紅色的光芒開始破繭成蝶,金色的陽光像一雙大手,層出不窮舉目皆是的葉子被他打開了一個又一個空隙,稀稀疏疏的光芒灑向大地,散落在綠洲各個角落。清晨的露珠滴落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隨著這一刻的到來,百花爭相綻放,蜜蜂環繞,蝴蝶紛飛,一派欣欣向榮之貌。

然而,那屬於北方蒼茫肅殺的風也仿佛重新蘇醒,它從北陸深處終年不化的極寒之地呼嘯而來。

“這裏的夕陽原來也這麼美。”

風幾乎是龍卷般的卷席而至,可在到達饕餮台之後,狂暴駭人的風雪卻被它那張不斷吞吐的血盆大口分崩離析,再由山脈其中千千萬的風向流通口將它送向遠方。但,哪怕是一絲,微風,也淩冽比刀鋒更甚。也有人在饕餮台那塊風雪彌漫的土地艱苦地修行著,他們赤.裸胸膛,站在風雪最盛的位置,堅實的肌肉被任風撕咬,渴了吃一口雪,餓了就啃樹皮,長年累月一如既往。最後能在那裏活下去的人卻屈指可數,而那些人都是在北陸赫赫有名的強者。

“但就是有些……”

“小子,這裏是妄州,可不是陵州。”

太初頹廢地躺在綠洲鬱鬱蔥蔥的廣闊叢林裏,將手裏的一張破舊的羊皮古書隨意丟到一旁。憂鬱的望著北邊,幾縷強勁的風將他青澀的臉龐割破了皮,絲絲鮮血溢出,他卻毫不在意,不一會兒,臉上的血跡就風幹了。

“夏索,等把拉夕葬了之後,我們就去饕餮台修行吧?”

“饕餮台那種地方,可不是現在的你能承受的。”

鐺鐺鐺,隨著鐵錘不斷擊打錐子的聲音,一個簡易的帳篷已經釘在了地麵。忙活中的夏南看了一眼太初俊朗迷人的麵容,陽光照射在他臉上,清晰可見地深深迷茫浮現在他烏黑卻無一絲亮光的瞳孔裏,究竟是什麼毀滅了這個曾經活力十足,尚還年幼的孩子,而現在,往昔不複湮滅無蹤。想到這裏,夏南幽幽的輕輕歎了口氣。

“小子,真正的強者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們在血與火中曆練,歲月中打磨,就像一把刀需要千錘百煉一樣……”

“夏索,教我狩獵吧!”

太初蹭的一下從地上跳起來,黯淡的眼神透出一點點生機,像堅韌不拔的小草一樣。

他迫切地希望地看著麵前這位待自己視如己出的男人,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情愫。自認識他起,夏索就一直將頭發束在身後,看起來幹練又精神,卻不知他刀削般鋒利的臉上已劃上歲月的痕跡。他雖然隻是部落裏一個普普通通的獵人,但也是他在最危難的時刻冒著生命危險將自己救走。夏南從來不知道,在太初年幼的心裏,一位頂天立地卻又彌足渺小的英雄豪傑早已萌芽生根。

“現在還不是時候。”

夏南冷冷的撇了他一眼,隨手從營帳裏拿起一把沉重鋒利的斧頭,選了一棵較為‘瘦小’樹木。也沒見他如何使力,三五兩下就將樹木劈倒,且整個過程雷厲風行。鳥兒驚聲向四處亂飛而去,直教太初看得嘖嘖稱奇,眼前一亮。

“我會好好學,不會給你丟臉的!”

“不行。”

夏南依舊是一副寒冷如冰的樣子,幹脆利落毫無猶豫的直接拒絕。

“為什麼你總是說不行?!”

“沒有為什麼。”

他依然是那副冷漠的口氣,好像事不關己。

“夏索!我親眼目睹了那些人將拉夕毫不留情殺死的時候,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了,我想要變強!變得和你、還有蠻王一樣強大!”太初用力地嘶吼著,他蹲在地上,回憶那如噩夢般的一天,“你知道嗎,當我們部落大旗被敵人斬斷,族長他們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亡,鮮血緩緩彙成河又慢慢流到我腳下……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隻有躲在草垛裏,看著那些冷血的入侵者肆意砍殺著我們的族人,他們就是一群怪物,一群魔鬼!”

頓了頓,太初的清秀的五官上迅速塗上了一層陰霾,進而充斥濃鬱的殺戾。

“可是後來,我被發現了,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快要死了,滿地的血和屍體讓我嚇得渾身動都不敢動滿腦子全是恐懼。就在這個時候,那些魔鬼朝我衝了過來,正要一把點燃草垛的時候,和我一起躲在那裏的陽雨毫不猶豫的衝了出去,把入侵者引開,當時他還對我說要好好的活下去,將來為部落報仇。我想衝出去救他,可是連抬起手這點力量都使不出來,更別提救人了,自身都難保……”

太初自顧自的哽咽著。

而最忠實的聽者就是還在不停忙碌滿頭大汗地夏南。

“後來,我就一直默默地躲在那個陰森森的角落,直到你來將我救走……我還在亂屍堆裏看見了陽雨,那些該死的雜碎簡直不是人,竟然連陽雨那麼小的孩子都沒有手下留情!不過陽雨還是滿嘴的微笑,我發誓,那是我看見過最善良的微笑了。”

說著,他從腰間取出一條項圈。

這隻是諾韃納上常見不過的狼牙鏈,而夏南撇眼這條狼牙鏈時卻皺眉了。

“陽雨死前手裏就攥著這條頸鏈,這應該就是他在我明年成人祭會時要送我的禮物,可我注定得辜負他的期望了。我是在藥缸子裏長大的,從小身體就弱,誰也打不過,隨便一隻狗都能欺負我,我就是個沒用的人!更別說得將來為部族報仇了。”他抹掉眼角的眼淚,純粹的吼叫:“為什麼連小孩子都能貢獻力量為部族拚殺,為什麼我不能擁有這個權利?!我恨自己不能強大,不能保護身邊的每一個人,我也恨自己沒有沒有與部落共存亡的勇氣!”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變強!”

“你想變得多強?和蠻王一樣?殺無盡的人?毀滅無盡的事物?讓天下人都知曉你太初英豪於世?”

“……”

“僅次而已?!”

是啊,想要變得多強?

太初不由一屁股倒坐在地,混沌地看著蕩漾洶湧的雲層,一時間對未知的旅途又充滿了迷茫。凶狠狡詐的野獸氣息在不遠處遙遙可聞,那些衍生出智慧的生物在黑土黃沙裏躲藏著,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襲殺這些行走在‘安闕之路’上的旅人。太初咬了咬牙,總覺得心中有什麼壓抑著,一種叫做‘年輕澎湃’的熱血像火山岩漿似的噴湧而出。他將厚重的獸皮衣脫下,摔在地上,隻剩腹部以下的一件纏繞著的短褲。可之後,沁骨的寒冷就從肌膚傳達到四肢百骸。

而罡風突然脾氣暴躁起來,將他白皙病態的皮膚劃開一條一條細小的口子,不一會兒渾身就染上了塊塊血斑,恰似一尊血人。

“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我隻是想有尊嚴的活著!……”

“穿上再跟我說話!”

刹那間,夏南取下腰帶上的匕首,猛地向叢林深處甩去。速度宛若閃電,‘噗’的一聲,正好栽進一頭虎視眈眈的野狼頭骨裏,深處沒柄。隨後,他看了看地上已經濕氣嚴重的獸皮,搖搖頭。轉頭從帳篷裏拿出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丟給太初,不容置疑地說道。

而夏南方才狠辣的行為無疑直接激怒了嗜血的群狼們,血腥的氣味飄散在空氣裏,由風吹拂,狼吼聲亦層次比伏。

“嗷——”

“嗷——”

太初向周圍望去,此刻初升黎明依然昏暗的叢林裏仿佛有一隻隻閃爍著精光的眼睛在盯著他,而且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像撥開了雲霧露出漫天繁星一樣,太初知道它們或近或遠就散布在各個角落。他偷偷咽了口唾沫,急忙穿上衣物,後背已冷汗密布。

“老實點,待在這裏別亂動,不然誰也救不了你。”

夏南毫不拖泥帶水,一邊環視周圍的險惡叢林,另一邊,手上依舊不斷刀花飛濺,大樹粗碩的枝條被他一根根砍下,然後削成尖錐,看樣子卻是鋒利異常。

“你還是躲進帳篷裏去,這裏可沒大夫,要是受傷可就麻煩了。”

太初垂下頭,抿了抿嘴,一言不發地鑽進帳篷裏去,又將頭伸出來放眼向外望去。天生的敏銳讓他能感受到此時嚴峻的態勢中還攜帶著另一股危險,說不清不道不明,嘩啦啦不絕於耳的風吹樹葉聲……輕微的野狼奔跑聲……除此之外還有……太初仔細聆聽著,渾身像被扼製住一動不動,隻剩粗密的呼吸與渾身發出的輕微顫抖。

“終於完成了……”

看著散落一地的數十根輕巧簡易的木質長矛,夏南鬆了口氣,他將長矛用布捆好並套在後背上,朝太初看去。

“記住千萬別亂跑,呆在這裏,我可不想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具屍體。”

“你要到哪裏去?”

“當然是將這群狼崽子們引開,你就給我老實待在帳篷裏好好休息,等著我回來。”

“能不能……”

話未說完,夏南就已雷厲風行的消失在罡風彌漫的視線裏,太初歎口氣,補上了沒說完的話……帶上我一起去?

他內心一陣失望,他也苦澀的想著,自己這樣一個比螞蟻還要渺小的存在,連任何生物都能將他毫不費力的一腳踩死,究竟要怎樣才能變強,才能雪恥亡族之恨……他無聲的詮釋著符合這個年紀的青春,有夢想,也會胡思亂想。

下一刻,他甩了甩有些沉重的腦袋,抬起頭看向周圍——

密集的狼眼不知為何如潮水般退去,陰暗的叢林也已布滿晨曦金色的光芒。

——

——

清晨的綠洲是潮濕的,仿佛下過一場細雨。

踩在這芬芳氣味彌漫的春泥裏,感覺就像棉花一樣,軟塌塌的。樹隙間投下的光斑,映射在地麵上遍布著的跨冬之後枯萎的玻璃草上,如同水晶般盈盈發亮,可惜的是,它們就算擁有著再奢華的美麗,也比蝸牛還脆弱。動物們出行遊走獵食時,碎爛,嘎吱作響的聲音就會成為連綿不絕的循環,整個綠洲都將圍繞在大自然脆響的聲樂中。

借過聲音的傳達——

在叢林間行走如飛的夏南明白周圍暗地裏至少有上百頭凶狼在死死的盯著他。

眾所周知,狼是一種喜歡群居,團結協作,自我意識極強的種類。尤其是這些不停追逐著夏南的狼,它們會堅定不移的認定一個目標進行捕殺,直至目標死亡才會尋找下一個目標,是一種狡猾又另類的狼族種類。它們潛伏在暗處,像鬼魂一樣陰魂不散,實際上,它們也在無聲無息中一直消磨著夏南的體力,等待他最疲憊的時刻才會進行雷霆般的群起而攻之。

劍拔弩張的危機感使大多數動物都如驚鳥般四散潰逃了,還剩那麼寥寥幾隻饑腸轆轆的巨獸趴在地上假寐,隔處觀望。

夏南在林間穿梭疾行不知過了多久後。

“轟隆——轟隆——”

“嘩啦——嘩啦——”

夏南正束手無策時,一波又一波恢宏的激浪聲仿佛與空氣產生了巨大的摩擦,突然之間猶如滾滾江河般由遠到近的傳進他耳朵裏。那是觴河流域奔騰的咆哮聲,既然聽見了聲音,那麼此時的方位離觴河周圍那片天然的開闊地,巨大的古稻場還遠麼?夏南心中大定,由於這種生物的特性,導致極難對付,就連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應對。

故此,夏南瞳孔裏被苦惱所塞滿的寒光瞬間即逝,不由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潛行中的頭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放聲巨吼:

“嗷——嗷——”

周圍殺氣橫溢,植物盡相枯萎。夏南不由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周圍的一靜一動。

“該死的畜生,終於忍不住了麼?”

隨後,夏南的視線就被前方一隻又一隻不斷躥出卻又無法看清的模糊影子給塞滿了,被中斷腳步的他冷哼一聲。純粹下意識的刹那拔刀出鞘,刀鋒嗡嗡作響好似蜂鳴。可就在此時,一陣滲人的狂風刮來,周圍的溫度驟然不斷下降,樹木被吹的搖搖欲墜,落葉紛飛。夏南眯著眼,就冷漠的站在狂風中拄刀而立,當他終於將那個影子看清時,瞳孔卻陡然間產生了複雜的抖動,他的整個內心世界都在翻天覆地中顫栗,就像是發現了某種不可思議的事物。

夏南努力的使自己平靜下來,卻無法打破那種使精神無形痛苦的桎梏。

他倉惶退後兩步,震驚的說出一句: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而此刻,風停,樹倒。

周圍的空地不知何時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群狼。

——

——

妄州,彰山,亥裏曼人封地。

兩個裹著幽黑及地鬥篷渾身被嚴實袍子所遮蔽的人,安詳的坐在飛掠於天際之間的一頭巨大獅鷲身上,純粹的罡風將他們的袍子吹的獵獵作響,一陣陣空氣嘶鳴的聲音傳達到地麵上,聽起來像是尖銳的氣爆。他們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下方這座仿佛盤龍般的巨大環形山脈,一切都像吟遊詩人詩中所描繪的那樣雋永長青,鬱鬱蔥蔥的森林、不時浮現眼前的瀑布長帶、以及山林間上演的一幕幕野獸廝殺與凶獸追襲——這是一種蒼涼古樸的味道。

除此之外,還有在這裏世代繁衍生息的亥裏曼人。

“先生,我們已入彰山的地界範圍了。”

獅鷲上,一個悅耳動聽的女童聲音恭恭敬敬地道出,加以她矮小的身材,看起來像是麵前這個身形高大男人的仆從,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她靜靜地看著這個神秘的男子,腦海中浮現那出驚鴻一瞥,那張永遠埋藏在兜帽中深邃輪廓的蒼白臉頰,永遠不苟言笑,又宛如在畫卷中靜止的王公貴族。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淡漠,令人誠摯所服,她眼神中攜帶著濃濃的不加修飾的敬佩之色。

“亥裏曼人由何而來,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