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吧,死吧,這就是為你們準備的埋骨之地。”
他像是一個飛越在叢中百步穿楊的弓箭手,一根根長矛不斷投射而出,皆是一擊必殺,且命中率高達每矛必死。
直到長矛消耗的一幹二淨。
……
暗處的黑袍人又顯出身形,他蹲在地上,觀察著夏南臨時變更過的一處處幾乎毫無漏洞的陣地,凝重的說:“三十五頭幽靈狼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被盡數全滅,真不愧是當初號稱幽靈內最強獵人的人啊,果然名副其實!”
“那是自然!”
輕輕的,一柄刀架在黑袍人的脖子上。風吹起來,罡風魚貫而入,倆人的大袍獵獵作響。
“軍師,好久不見。”
——
——
妄州,忘川綠洲,觴河對岸。
這條橫穿妄州與陵州交界線激起道道浪花浩浩蕩蕩的河流,此時在已然如日中天的陽光照射下,看起來像是一頭頭不可馴服的野馬,一襲絕塵蹄如風,嘶鳴陣陣。就算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它堪稱無與倫比的暴脾氣,似要湮滅一切,重踏在敵人的肉體上。
它隻是一條河,便可締造出巨大的殺傷力,席卷過境埋葬路上的所有枯塵。
他也隻是一個人,一個獵人,便如同這條河散發出無窮無盡的能量,將所有擋他之人手刃屠刀之下。屍體會流幹鮮血以滋養這一方稻海,然後無聲無息的被風化再永遠埋葬在這些看著十分肥沃的泥土裏,一個又一個春秋。
他叫白魚,血腥殘忍至極的白魚,他像是渾身流淌著放肆而高傲的火焰,一時沉默不語。
某個極佳的掩藏地,不起眼的草垛旁。
白魚徑直走向眼前老人的屍體將其默默扛起,他尖長的耳朵自發動了動,一支飛射而來的長矛‘噗’地一聲洞穿了他的左肩,頓時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本來可以輕易躲避,但是他沒有。
“看來一群蠢貨裏,也不是沒有強者嘛。”
敏銳的神經感到那是冰冷的、鐵的味道,好久沒有這種受傷的感覺了,他吐出一口濁氣,冷笑。
白皙修長的手指抓住長杆從身體中刷地向外拔出,咧著牙狠狠的將之插進大地。而這巨大的痛讓他一時閉上了雙眼並緊皺著,貪婪的呼吸清新空氣。肩上的老人不斷有血珠一滴滴從身上落下,他的皮甲上染滿了久違的血腥。而潰敗的裏跕部族人像是看到了希望,巨大的喜悅讓他們感到族人未曾白白無用的死去,更加賣力的投射著一根根長矛。戰鬥進入白熱化階段,剩餘的裏跕部殘眾個個眼神堅定,一往如前,不懼死亡。
白魚果然像是一條魚,他冷靜矯健的穿插在矛雨中。
他挺直了腰板,右腿微微彎曲,拉滿長弓,目視前方,三根箭矢從指尖咻的一下飛出。
一名壯漢試圖用鐵盾防禦,結果箭矢像破如泥土一樣輕易穿透堅盾,於是,又一具熱騰騰的屍體倒在地上,等待大自然將他沉澱。
“糟糕……”
他習慣性的摸向背上的箭筒,可是,裏麵已經沒有箭了。可幸好在最關鍵的時刻,裏跕部的精神支柱不自量力前來送死。這些烏合之眾是強壓著死亡的恐懼在戰鬥,而他此時要做的,僅僅是最後的收割而已。
“看來隻能用這把破刀來大開殺戒了,哎……”
白魚咧了咧嘴,抽出掛在腰際的獸骨佩刀。
“正好近來刀術生疏,就用這些家夥試試手。”
他手指婆娑在刃鋒上,刃已經卷了,並且磨損程度非常嚴重。造成他心頭有種轉手將刀甩出去的衝動,他看了看肩上老族長腰帶掛著的那把刀。搖了搖頭,裏跕部擅用彎曲長刀對敵,而他習慣用輕巧靈活的短刃,彎刀根本不適合他,強行使用隻會對他的行動造成巨大的阻礙。
正沉思中。
一個淩厲的身影從他身後突然出現,極強的殺氣瞬間籠罩了他整個人,猛烈的刀風呼嘯在白魚的脖子間,風灌進他的耳朵裏。白魚尖長靈敏的耳朵顫了顫,他丟下老族長的沉重的屍體,用力將脖子一扭,險險躲過。而後,手掌在地上一推,猛地向後跳躍翻滾,意圖拉開距離。可來人攻勢極其霸道,一刀不得手,刹那間又緊緊黏上白魚,第二刀又來了,笨重的彎刀以極快的速度劃出一輪半月的氣爆。
半跪在地的白魚十分惱怒,他甚至還沒看清敵人的樣子,就已躲無可躲陷入絕境,年輕澎湃的血性使他所幸拔出骨刃與來人硬拚一記。
“鐺!——”
——好強的力道。
白魚臉色霎的慘白,手腕被巨大的反震力弄得差點脫力刀刃被甩,他不禁的倒退兩步。此時他才看清了這個身影,這是一個上身**,脖子上掛著一顆狼牙的年輕人,劍眉橫飛灑脫豪放,一雙淩厲逼人的雙眼直指自己。他渾身像是抹了桐油,將古銅色身軀上的一塊塊如鐵澆鑄的肌肉完美襯托,像是威風淩淩的將領,非凡無雙。
“鐺!——”
又是一刀,白魚咬著牙勉強接住,手掌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滲出。隨後腳下一滑,閃開來人大開大合霸道無比的刀鋒。此時他左肩的傷口開始破裂,血液直往下流,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這樣可不是長久之計,他大腦思維迅速急轉。
“小子,就這麼點能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年輕人忽然停了下來,他站在原地,彎刀指向離自己十尺開外的白魚,滿臉不屑的搖頭歎息。
“你叫什麼名字?”
“那你又有什麼資格知道我的名字?”
“先前有個傻子被我打得到處亂竄,你應該認識他吧。”
“你說的是‘桑眾哨枷’那力氣大的驚人的小子吧?”
白魚捂住左肩,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他隻知道那人力氣大的很,是塊不可多得的璞玉。
年輕人笑了:“那你可知道他的刀術是我手把手教的?”
“喔?怪不得那傻子的刀術爛的一塌糊塗,看來你這老師做的可不怎麼樣啊?裏跕·蘇詩然洛勒?”白魚也笑了,說:“我還以為裏跕部的族人全是一群廢物呢,現在可總算是遇上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對手了,很高興見到你,我叫白魚。”
“竟然有如此好眼力,不過可惜了,你今天注定得死在我手上了。”
至此,蘇詩然洛勒何等聰明?他撫摸著彎刀上印刻的那一行細小的龍飛鳳舞的字跡,斜眼看著前方自信非凡的白魚,一下子明白過來。白魚顯然是通過這個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經過歲月的衝刷,字跡甚至都有些模糊了,可他依然看見了。似乎他目光所及之處,就沒有任何能夠瞞得住他的東西,不由感歎此人真是‘明察秋毫’啊。
白魚搖搖頭。
“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
——
妄州,彰山,亥裏曼封地。
竹樓瞭望塔。
單河雙手扶在欄杆上,身旁立著一把飲滿鮮血彎曲駭人的長刀。他眯縫著如同琉璃寶光一樣的雙眼,眺望著遠方一望無際的彰山林地,鬱鬱蔥蔥的美景。刀削的五官上帶著令人冰寒的殺戾,一頭濃厚粗糙的黑色長發束起披在腦後,像是一條長長的簾卷,風吹便擺。他的身軀極其壯碩,一塊塊肌肉像是虯結在了一起,堅韌無雙,能清晰的看見他手下的欄杆有碎裂的跡象。他嘴邊微微的上翹,有點兒膏梁子弟的味道。
他也更像一位將軍,風將他尊貴輕盈的藍色戰袍吹得仿佛柳葉般搖晃。
他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風語寧靜的吹拂。
此時,他的身後站著一位身軀不斷顫抖的亥裏曼大漢,大漢額頭上不斷冒出恐懼的汗液,他未有一刻那麼恐懼,哪怕是屍山如海的戰場也未曾如此。他本是卓爾斥加侯的心腹將士,可為監視此人,不惜一時放棄官爵。負卓爾斥加侯之命,和另外一位將士一並自甘降作侍從,照料此人的生活起居,不料,此人手腕果然如傳聞那樣極其駭人聽聞,不僅桀驁不馴,且還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竹板上流淌著那另外一位將士滾燙如火不斷冒煙的鮮血,滴答滴答的落到瞭望塔之下,像是鎖魂的樂響。
那名將士儼然是先前那名無意間打開房門的侍從。
——可惜他已經死了,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永遠不能再和你一起在戰場上浴血奮戰了,你醒醒吧,他是一個魔鬼,恐怖的魔鬼!
大漢在心底不斷的安慰著自己,胸腔都快要喘不過氣。
單河轉過身,倚在竹欄上,雙手環抱在胸,看向那具屍體,有些感歎地問:“誒,你說,他看到了不該看到東西,到底該不該殺?”
“噗通——”
“巴圖羅亞大人,求求您放過我吧!”
亥裏曼以剛強著稱的大漢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淚噴湧而出,他迅猛交加的不斷磕頭,瞭望塔都被震得抖抖索索的。由於力量十足,不一會兒他的頭上就出現了一個溢滿鮮血的瘡疤,他眼淚橫飛地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也沒看見!”
“雖然那樣最好,可是我也沒有說要殺你啊。”
單河走到他麵前,長筒靴勾住他的下巴,往上抬起,冷冰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卑微弱小的生靈。大漢像是聽到了令人不可置信的東西,他呆滯的看著威武不凡的單河,心中瞬間盈滿了巨大的喜悅,就在他準備感恩戴德時。
單河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澆下一盆冷水,峰回路轉的給人一句:
“亥裏曼的戰士,不屈不撓的戰士,跪天跪地跪父母的戰士,你這樣可讓我很失望啊,所以我為了挽救你的靈魂,決定連你一起殺了。”
話音一落,大漢的眼球一下瞪得無比巨大,他的瞳孔中突的爆射出一團亮光,那是恐懼的光芒,“不!……”。而單河手裏彎曲的刀刃毫不留情的瞬間洞穿大漢的喉嚨,“不要……”相應的,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臉的血腥。
“呃……”
整個寧靜的世界裏,隻剩下侍從在驚慌失措間吐出的幾個-像是爛在喉嚨裏發出細微摩擦的亥裏曼古老音節,一道悲寂的長籲過後,逐漸沉寂下去。
“真是晦氣,好不容易靜下來歇息一段時間,還得逼我不得不殺兩個人。”
單河罵罵咧咧的一腳蹬開大漢的屍體,將彎刀拔了出來,用袍子的邊角悉心擦拭著刀刃。若是不見那兩具熱騰騰的屍體,他此時的模樣就像是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戰士們再平常不過的幾個動作,這僅僅隻是擦刀而已。
“啪……啪……啪啪啪……”
還未來得及擦掉臉上的鮮血,一陣掌聲就緩慢拍響。
單河看向塔下傳聲處的身影,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莊嚴肅穆起來。來人是一位翩翩公子,他的身後跟著一行數十久經沙場血氣衝天的戰士,戰士們不吭聲不出氣,隻是隨著這位公子緩緩登上瞭望塔,儼然貼身隨從。
“巴圖羅亞勇士真是好手段啊,難怪主人對你如此看重。”
他有意無意撇過兩具屍體,傷痕明顯、皆是一刀亡命,非常幹脆利落。公子心中膽顫若驚,可是臉龐上依舊笑容滿滿,他隨意揮了揮手,一位隨從會意,不動聲色的將屍身扛在寬闊的兩肩,直接跳下高聳的瞭望塔,平穩落地,毫無聲響。單河將那人行動看在眼底,心中明了,自有計較。
“聽聞卓爾斥加侯暗中手下悍將如雲,今日得知一見,果然實之有名。”
“非也非也,與勇士你比起來,他們或許一招都敵不過吧?”
這位公子笑了笑,愕然歎息一聲,有意無意的拍著馬屁。
單河聳了聳肩,滿臉的血斑看起來猙獰恐怖,他盯著這位來之不素的白衣飄飄公子,眼角餘光掃過這群一動不動仿佛沒有靈魂的身軀,他知道接下來才是正題。於是繞過長篇大論,直逼要害,他露出潔白的牙齒森然笑了笑,說:
“嘿嘿……那可未必……不必繞圈子了,卓爾斥加侯讓您這位智囊團的首席軍師來幹什麼?”
“主人吩咐我,務必邀請勇士與尊師參加今夜的亥裏曼年祭大典。”
“若是我不肯賞臉呢?”
單河笑了出來,玩味似的說道。
“你一定會來的,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聰明人,而聰明人都不會明擺著打卓爾斥加侯的臉,況且……”公子目光如炬,步步走向相比自己高大了一倍有餘、單河那高大威武的軀體,他凝然不懼,氣息沉重字字清晰,“每一位勇士都不會拒絕一柄冠絕天下已久的絕世兵刃。”
“哈哈哈……那你信不信每一位勇士都不會懼怕威脅,比如殺了你?”
單河聞言狂笑,‘蒼’的一聲拔出彎刀,架在這位公子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鋒劃破了皮膚,將鮮血緩緩流放而出。公子身後的隨從無一不是瞬間拔刀,從沙場磨礪出的巨大殺氣肆意橫飛,劍拔弩張的場麵一時之間凝固到了冰點,隨時可以展開一場小型戰場。
“就算殺了我也無濟於事,主人手下有一個精通天文地理的智囊團,其中人才輩出,就算我死了,整個亥裏曼依然能夠正常運轉,而以亥裏曼的實力來看,除非你蠻王附體,否則絕無可能逃得出去。我已經說過了,你是聰明人,而聰明人會識時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