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臨水而坐,良久無語。苦塵見吳尚道的魚線上沒有釣鉤,知道吳尚道心不在魚,不由歎了口氣。了空悟性極高,卻欠缺修行,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也跟著歎了口氣。
吳尚道索性笑道:“道友怎落得如此地步?”當日苦塵在大殿之上屠龍救妖,已然是背叛師門,甚至可以說是大逆不道。最後隻落得一個發配蘭若寺的結局,實在好得出人意料。
苦塵垂下目簾,宣了佛號道:“退院大和尚讓我來此戴罪修行。”吳尚道輕聲應了,卻見了空大為不滿,知道這其中更有深意。果然,了空見吳尚道不問,自己忍不住道:“師父若不是領悟了波羅蜜多心,哪裏能得此寬大?”苦塵不為所動,宛若禪定。
“波羅蜜多心?”吳尚道對佛門境界不甚明了,隨口問道。
苦塵這才微動唇舌,解釋道:“聞靜夜鍾聲,驚醒夢中之夢。”吳尚道一聽,心下了然,微笑接道:“觀澄溪樹影,窺破身外之身。”苦塵望向吳尚道,滿麵木然之中竟帶了一絲笑意,合什道:“恭喜道士。”吳尚道也豎掌回禮道:“大和尚慈悲。”兩人說的都是元嬰結就時的明悟,此時心心相印息息相關,不由親近了許多。
苦塵見吳尚道輕易地接上了自己的隱語,心知吳尚道早他許久窺破,又深感吳尚道的對句比自己的境界精深許多,慚愧之情由衷而發,垂目合什道:“和尚執於小術,比起道士真是慚愧。”吳尚道微微搖頭,道:“道無先後,達者而已。”苦塵已明了“波羅蜜多心”,翻成漢話便是“登彼岸心”,對吳尚道所言深以為然。
了空見兩人投緣,語帶機鋒,暗朝吳尚道使了眼色。吳尚道故意叫破道:“了空,你眼睛進了沙麼?”了空登時滿臉通紅,轉向苦塵道:“師父,您既然已經悟了,何必還在這裏受罪?咱們哪怕破出門牆,再立宗門也不是不行!”苦塵皺眉搖頭道:“這等欺師滅祖之事再也別說!”吳尚道朝了空微笑,氣得了空嘴也不覺嘟了起來。
“你師父放不下這鏈鎖,走到哪裏都是無用。”吳尚道看了看苦塵身上的鐵鏈。那鐵鏈隻是裝模作樣掛在身上而已,並不是什麼寶貝。苦塵的法力也不曾被約束,之所以還留在這裏戴罪修行無非是不能放下。
“敢問道士可有鑰匙。”苦塵合什對吳尚道言道。
“有。”吳尚道笑道,“大和尚且將鎖送來。”
了空一臉茫然,卻見師父臉上浮出難得的笑容,不由驚詫。吳尚道卻看到苦塵那笑容之下的濃濃苦楚,心頭黯然。苦塵知道在真人麵前說不了假話,便開門見山道:“白居士可平安?”吳尚道心頭一顫,知道這也是自己的鎖,便難答複。
苦塵又是一笑,道:“你我倒是同病。”吳尚道微微斂容,心平氣和將找到白素真之後的事說與苦塵,隻是瞞了她為自己離去而吐血的情節。苦塵宣了聲佛號,接著便聽到後院腳步嘈雜,原來是來了寺裏的僧人。
“罪僧苦塵,居然還敢偷懶!水可打了!柴可劈了!”那僧人膀大腰圓,目如銅鈴,怒斥苦塵。
苦塵起身行禮,道:“苦塵知罪。大和尚慈悲。”說罷便大步流星往後院去了。了空怒氣衝衝瞪了那僧人一眼,那僧人怒氣衝天,便要來打了空。了空早在赤明門下便習得法術功夫,和這並無修行的僧人比起來不知強了多少,閃身躲過,也往後院逃去。
吳尚道起身看了那和尚一眼,手中拋出一塊金餅,乃是當日狐岐山出來用剩下的。那和尚猝不及防,被金餅打退幾步。他正要發作,猛然間手中居然是一塊二十餘兩的金餅,一腔怒火頓時變作春風細雨,諂媚道:“施主,這麼大的香火該當給監院的。”
吳尚道微微搖頭,道:“不是香火,乃是給你一個人的。”那和尚喜出望外,以為自己攤上了個有錢的居士要供養自己,連稱道:“小僧何德何能……”吳尚道打斷這凶僧道:“你可是看管那罪僧的知事和尚?”那僧人點頭,正要開口,吳尚道又道:“這便是給你的,隻要你日後善待他們師徒。這也是為你自己積些功德,減些罪孽。”那凶僧看在金餅的麵上哪會氣惱?正要表態,卻見吳尚道已經禦風而起,轉眼便不見了,心中駭然。
吳尚道禦風而行,卻不知自己該當宿在何處。腳下風起雲湧,山巒河川,吳尚道不覺生出隱遁之心。看看日頭偏西,吳尚道索性偏身飛向葫蘆穀,找義父義母去了。
葫蘆穀隱於陣法之中,從外斷難進入,隻能從瀑布下的洞口進出。吳尚道道氣團身,穿過瀑布沒有一滴水沾濕衣服。此時他也不像初來時那般在黑暗中目不能視,反而洞若觀火。這些時日變化之巨讓吳尚道不免感歎,走到山門前以道炁傳音道:“父親,母親,道兒回來了!”連叫三聲,洞門徐徐轉開,裏麵卻站著個一身玄色道袍,挽著高髻的貌美女真。
女真垂首施禮道:“見過師兄。”
“師兄?”吳尚道一時驚詫,轉念想了起來,奇道,“小倩!”
聶小倩頷首微笑道:“蒙師父悉心照料,小倩已完成築基,能夠聚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