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森林選擇這棵樟樹是動了腦筋的。雖說已入了秋,可是蚊子們的攻擊力並沒減少,上一回在一棵梧桐樹上蹲守,僅僅隻幾個鍾頭,他渾身上下就被咬了幾十個紅包,甚至連他褲襠內也沒放過。他交照片時,一手捏著照片,一手忍不住伸進褲衩,經理以為他是被照片上的激情燃燒了,說,幹咱這一行,得淡定,淡定啊。胡森林說,淡定個鳥,鳥淡定,蚊子不淡定。
這一回恰巧有棵樟樹,樟樹好,聞著香,關鍵是能驅蚊。不像女人,女人也有聞著香的,可那樣的女人豈止是招蚊蟲,惹腥,把男人們引誘得像發情的豬狗,胡森林的眼睛見得太多了。樟樹的葉子小,但碎而密,爬上樹杈,外麵看不見有人藏著,胡森林也是爬上樹後,才發現,靠路的這一側被鋸掉了一截樹枝,鐵鍬柄粗細,不屈地昂著,但樹葉們不讓它露醜,從四周密密地撲過去,遮羞似的把它遮擋了,胡森林估計,是怕它擋了公交車的車頂,養路工們把它的蓬勃大勢去了,現在正好可以讓胡森林掛上水壺。樟樹長得慢,這棵大樟樹少說也有幾十年了,慢有慢的好處,濃縮的都是精華,堅硬,能承重,胡森林敢爬到高處的樹杈上觀察,倘是別的樹,像梧桐水杉之類,你一不小心就把胳膊粗的樹枝踩斷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它位置好,它北麵是小區的圍牆,胡森林站在樹杈上正好對著36幢105的二樓臥室窗口,南麵是一條僻靜的馬路,隨時可以撤退。圍牆上有一個偏門,想進出小區也方便。
胡森林的行頭當然不止一個水壺,他還有大小相機、望遠鏡、錄音筆以及更先進的針孔攝像機等,這些東西都放在一個黑色登山包裏,包裏還有他的一些生活用品,毛巾牙刷,加上方便麵等。一般來說,方便麵他是當幹糧啃,開始一次是因為條件限製沒水泡,隻能幹啃,啃多了覺得香,有水也不樂意泡麵了,一口水,一口幹麵,反正到了胃裏也是泡。你在大街上看見某個人戴著墨鏡,背著登山包,或風塵仆仆疾走,或騎著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掣,你一定以為是時髦的“驢友”,錯,他十有八九是個調查員,也就是人們傳說中的私家偵探,驢友是大部隊,調查員是獨行俠。
胡森林到現在也納悶,自己怎麼就幹上了這個調查員。
胡森林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小夥子,個子偏矮,瘦,皮膚白,看上去有點女氣。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父親想讓他跟村上的包工頭去城裏打工,人家看了一眼耷拉著腦袋的胡森林,搖頭,話說得客氣,說一個文化人跟那些粗胚攪在一起,糟蹋了人才,其實是嫌他身子骨小。胡森林打小沒有娘,父親心裏也不舍得兒子受苦,就歎口氣,打消了念頭,地裏刨食窮是窮,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可胡森林沒打算做農民,胡森林到鄉政府所在地的小鎮上轉悠了幾趟,回來說,他要開個照相店。照相店開始開得不錯,胡森林主要經營婚紗照,按理可以越做越好,但鄉鎮上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在城裏眼界高了,手裏有了幾個錢,看不上他那爿小店,寧願花大價錢去城裏拍藝術照,唐裝洋裝,室內室外,那個光鮮那個洋派,連胡森林也覺得攆不上。加上照相機普及,胡森林的生意每況愈下,隻能靠衝洗照片維持了。幸虧有了胡校長,胡校長與胡森林同宗同族,在鄉中學做校長,每年將新生和畢業生的照片都交給胡森林拍,而且,胡校長還把他介紹給附近幾個鄉鎮的中小學校長們,每個學年的頭和尾,胡森林都能賺上一筆,這讓胡森林心裏踏實了不少。
可是這一年開學,胡森林和胡校長鬧僵了。
拍報名照集中在開學那幾天,一個年級幾百號人,說快也快,胡森林隻要掛一塊紅布在牆上,放一張方凳,就能開張,現在相機不用膠卷,拍得不滿意,再拍一張,也就分秒鍾的事。那天是被另一家學校耽擱了,領導給學生講話多講了半個鍾頭,學生急,胡森林更急。等到他拍完趕到胡校長這邊,幾百號學生集中在操場等他已亂哄哄一片,胡校長見他的摩托車在跑道上停下,趕忙跑過來,說,你他媽的再不來,這幫小子要翻天了。
胡森林的一條腿剛邁下地,停住了。
胡校長說,你他娘的還磨蹭什麼,快快快。
胡校長沒注意,胡森林的臉色變了,大熱的天,小白臉漲成了紫紅色,就是注意了也以為是日頭曬的,不是,胡森林說,胡校長,你怎麼罵我娘,我娘礙你什麼了。
胡校長說,你小子,我罵你娘做什麼我罵的是你。
胡森林說,你剛才就是罵我娘了,罵了兩遍。
胡校長說,我這不是急了嗎行行行,我承認我罵了,我向你道歉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