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嬸娘當天就走了,她在這座大院裏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她的四周全是敵人。她收拾了一個包袱,到她做豆腐的大哥家去了。她的兄大嫂平日對她極好,可見她如此狼狽地回來,一下就顛倒了態度。一日,她對二嬸娘說,妹妹的那對貓眼耳環不錯,我這輩子連貓眼耳墜子也沒戴過,你脫下了,讓我試試。二嬸娘分明聽到她的大嫂想要她那對貓眼耳墜子,可是她舍不得。這還是她和顧亭锝訂婚的時候,顧家送她的定親物。這副耳環不僅見證了她還有過年輕豔麗的容姿,還銘記著自己在水泉鎮高貴而不非的身價。最終,二嬸娘還是沒有保住她的貓眼耳環。她後悔了,覺得賭氣離開顧家是個錯誤,可顧家一直沒有人來接她回去。
二嬸娘又強忍著住了半個月,實在住不下去了,就硬著頭皮回來了。她回到自己房中,地上的瓦盆裏黑糊糊地泡著一堆東西,她忽然想起來了,那是她走的那天早上泡好的衣裳,原以為讓飛子女人洗,可走得急忘了往出撈了,可恨的是飛子女人沒過來洗。她想到廚房燒半鍋溫水,把衣裳洗了。當她進了廚房看到的是灶台上按了口新鍋,鍋裏冒著白氣,她聞到一股肉味。她揭開鍋見鍋裏燉著半鍋鵪鶉。這時,文子女人進來了,她看到了二嬸娘有些驚奇。二嬸娘勉強地笑了笑,低三下四地問,哪裏來的鵪鶉?文子女人說,昨天常鎮長來咱家一趟,送來半口袋野鵪鶉,今天我們燙了毛煮了,二大娘是個有口福的人,一點活兒也不幹就能吃上鵪鶉肉了。二嬸娘問,常鎮長在咱家吃飯了沒有?文子女人說,吃了,還和掌櫃子連喝三杯酒,把掌櫃子喝醉了。
二嬸娘的心裏又堵了起來,她問文子女人,我回來連一個人影子也沒逮著,她們都去哪裏了?文子女人說,掌櫃子說想吃野菜,燒山藥套了馬車,大家出去挖野菜去了,留下我煮鵪鶉肉。
二嬸娘從廚房出來,覺得自己太孤獨了,她的前後左右都是可怕的寂靜。她想到死,哭了一回,也沒心思洗衣裳了,盆裏泡著的衣裳散發出鐵鏽般的臭氣。她把盆端到外麵以後躺到炕上。她想著飛子女人沒有過門以前,自己與一隻眼、翠蓮相處得很融洽,忽然,二嬸娘猛生了一個念頭就是把飛子女人嫁出去,這樣自己少了個對頭不說,也稱了翠蓮的心了。
翠蓮一夥隻挖了半籃子苦菜就回來了,她們進門就嚷著腳疼。文子女人端上滾燙的鵪鶉肉,告訴她們二嬸娘回來了。翠蓮馬上說,我過去叫她來一起吃飯。
翠蓮推開二嬸娘的門,見二嬸娘展懨懨地躺在炕上。翠蓮說,二娘回來了?您看那天也怨我們沒有涵養,氣著您了,快到正屋吃鵪鶉肉去。二嬸娘翻身坐起來,眼淚撲棱棱地流了下來。她說,翠蓮,離開你們,二娘比死也難受。翠蓮說,別瞎說了,洗了手吃肉吧,文子女人很會燉肉,可有味了,明天我們吃拌野菜,今天我們挖苦菜去了,鎮上的人們覺得奇怪,說咱家肥鵝大鴨吃不完,還想吃苦菜。二嬸娘說,翠蓮,都是二娘不好,老了老了沒出息了,那天說的那些胡話你們也別計較。翠蓮說,都這麼多天了,我早忘了。二嬸娘說,你勸飛子女人嫁了吧,留著她也沒用,獨花難結果,咱們不能霸著人家一輩子。翠蓮說,二娘終於想通了,您看常鎮長怎樣?二嬸娘說,就怕不行,常鎮長看上的人不是她。翠蓮說,昨天常鎮長來了,我看他的意思還是願意與咱家結親的。
飛子女人隔著窗戶喊,你們到底是吃不吃,翠蓮拉著二嬸娘的手到正屋吃飯去了。
秋天,顧家又迎來一個豐收年。幾個糧倉都放滿糧食,就在這個收獲的季節,亭錦來正屋找翠蓮要分家。他說,翠蓮,這水地旱地都是我帶著長工、短工們頂風冒雨收來的糧食,我是一個皮毛匠,放下裁縫鋪子,種地養活著你們這幫寡婦,你說我虧不虧。
翠蓮一驚,心想果然不出她的預料,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翠蓮按著心頭的怒氣笑著說,分家可以,三大硬要分我也不擋著,可關鍵是要分均勻,我們後院四個寡婦,不能帶長工短工出去種地幹活。亭錦說,我什麼都不要,這個家業和山上的田地,我隻要祖上留下來的三十畝水田。一邊站著的飛子女人說,那不行,你要了水澆地我們什麼都沒有了,全鎮的人都知道,顧家富就富在那三十畝水澆地上。亭錦說,滾一邊,哪裏有你說話的份。翠蓮說,飛子家的年紀雖小,話卻不小,山上的旱地隻靠老天爺下雨才能收成,而水田起碼是旱澇保收的。亭錦說,你也別和我糾纏著三十畝水田,你當掌櫃暗地裏填了你娘家多少,別以為我不清楚;當年是誰把我送進大牢我也忘不了;薛小芊的孩子是怎麼死的我一直耿耿於懷,這一件件事那件和你李翠蓮沒關係,家裏的糧食夠你們三輩子也吃不完了,你為什麼就得和我爭這三十畝水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