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鬼疰重現(1 / 3)

一夜無事。

翌日清晨,我們三人早早起床整點行裝,簡單吃了些飯食。

大霧。霧漫攔江。皮五指著屋外角落間七八隻鼓著腮幫蹦跳的蟾蜍,嘴巴裏恨聲恨氣:“他娘的,這癩蛤蟆大白天地鑽出洞來,看來不出晌午頭子又要下大雨啦!”

陳連長灰頭土臉地拖著疲遝的腳步,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看樣子整夜都沒有合眼。他送我們走出軍營之時,杜少謙向他問了問那些細菌啞彈的挖掘進度,陳連長嘴中連連說著“還不錯,還不錯”,一邊又再三囑咐道:“杜科長,你可得千萬記住嘍,以後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再來找我!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杜少謙微笑著不住點頭,客客氣氣地請他放寬心。待行至江岸藏匿紮哈之處,陳連長立住身子,突然伸手拍了兩把杜少謙的肩頭:“杜科長,陳某就送到這裏啦!千萬千萬要記住我囑咐你的那些話。還有就是,陳某有一言奉勸:找不找得到凶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許,等你找到凶手之後,會發現事情跟你想象的並不一樣。魁嶺這個地方,嘿——還是盡早離開吧!保重!!”

杜少謙還想再說什麼,隻見陳連長將手撤回,偏下頭來雙眼緊閉,五指張開斬釘截鐵地擋在他的麵頰前頭,根本不容杜少謙再行言語。杜少謙見狀隻得點頭道別。

紮哈逆水而上之後,我扭過頭來,偏巧望到陳連長出其不意地筆挺了身子,接著向我們的方向深深地敬了一個幹淨利索的軍禮。他的身影在飄蕩的濃霧下時隱時現,就仿佛一棵枝葉凋零的頹敗枯木,充斥著孤孤單單的落寞之氣。然後,那身影漸漸模糊不清,最終消遁在我們的視線之中。

我覺得陳連長這番舉動實在太過莫名其妙,這個軍禮顯然跟我們三人的身份不怎麼搭調,於是我撐起身子,試探著對杜少謙說:“杜科長,你有沒有發現,陳連長這個人……有些沒頭沒腦的怪異?”

杜少謙字正腔圓地說:“不是陳連長這個人有些怪異,而是他碰到了一件怪異的事情。你當我真的相信他所隱瞞之事就是那些埋在地下的細菌啞彈嗎?陳連長為人太過於忠厚實誠了,說謊對他來說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隻不過我不想雙方撕破臉皮,畢竟咱們是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人家動動手指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扣了咱們,那咱們還怎麼繼續追查殺害吳先生的凶手?”

“什麼?”我吃驚不已,“杜科長是說陳連長隱瞞之事根本與那些細菌啞彈無關?他完全是在糊弄咱們?這怎麼可能?!你、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江風騰波而起。杜少謙抹去濺在臉頰上的水滴:“不能說陳連長完全在糊弄咱們,關於那些細菌啞彈之事他說得頭頭是道,應該確有其事,而且咱們通過這件事捋出的線索也是至關重要的。隻是陳連長拿這件事做幌子就不那麼高明了,甚至是錯漏百出。”

“哪裏錯漏百出啦?”我挪了挪身子,“怎麼我一丁點兒都沒瞧出破綻呢!”

“首先是江心島上那名無臉士兵,我怎麼思量都覺得他獨自登島事有蹊蹺。”杜少謙緩言道,“還有就是陳連長對這件事的解釋,如果是一個排或者一個班駐防,倒也說得過去,但是現在是一個連隊的兵力,他說抽不出人手就有點不切實際了。而那台無線電發報機顯然是軍用的設備,附近又根本沒有其他的部隊駐紮,所以我在想另外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電台本身就是無臉士兵帶到江心島上的,他是想通過電台發出一些重要的信息,而這些信息恰恰與陳連長所隱瞞之事關係匪淺,因此陳連長才會不管士兵死活直接問起他的臨終之言……如此推斷就合理了不是?”

我連連點頭,轉而又道:“可如果是這樣,幹嗎不直接在軍營裏發出那些信息,卻偏偏孤身涉水跑到那座江心島上?這是不是有點,有點脫了褲子放屁?”

杜少謙挪了挪身子:“沒錯。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之一。另外就是,陳連長在獲知坑道坍塌之後的表現。要是換作我,我完全可以命令士兵禁止咱們三人走出屋子。可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直接衝出了房間,既然他先前如此決絕地三緘其口,怎麼又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放水?我想那時他肯定是心生一計,想出了用細菌啞彈這件事來蒙混過關,這也就是為什麼他隻讓咱們看了兩眼那坑道,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再讓士兵把咱們趕出來的緣由吧?”

我順嘴猜測:“杜科長的意思是,陳連長礙於此前你多次的推測正中其下,陳連長深恐你不相信他的謊話,因此才讓咱們眼見為實,繼而為他後來的謊言做個佐證?”

杜少謙信心滿滿:“嗯。隻可惜陳連長後來多次失語,才更讓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邱明,你應該還記得,陳連長前前後後說了幾次‘事情跟你想象的並不一樣’,這句話乍一聽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是仔細想來,你就會發現是言之有物的——必然是他對咱們目前所知道的事情不以為然,想要直抒胸臆告知真相卻又不得不緊閉其口。這一點在我向他複述此前發生的種種一切之時就能窺測一二,陳連長當時是心不在焉的,甚至並無一絲驚訝。這說明咱們所知的這些根本沒有觸及他所隱瞞之事的核心,他才會如此放心。至於究竟他所隱瞞之事跟吳先生之死有沒有聯係,此前我曾分析過了,神秘人獠牙剃刀這條線既然涵蓋了軍營這個點,那麼肯定是有聯係的。”

聽罷杜少謙這番娓娓道來的話,我直在心裏暗自稱奇,杜少謙果真眼光獨到,凡是我所覺察出不對頭的地方,他全都無一例外地熟諳於心,並且總是能分析得有條不紊。一個古怪的念頭恍然冒出我的頭顱:這個人曾經都有過怎樣的經曆?是什麼能讓他在如此瑣碎的細節裏還能找到蛛絲馬跡的線索?

“再有就是,陳連長犯了一個非常徹底的錯誤。”這時杜少謙又說道,“他不應該此地無銀三百兩,深感憂慮地三番五次囑咐咱們不要再回到軍營。倘若他所隱瞞之事真的是那些細菌啞彈,既然已經全盤托出了,為何又惴惴不安地怕咱們再來找他,這豈不是不打自招?但是礙於此前我說的那些局限,咱們還得暫且撇開這樁事情,全力去查清當年吳先生在魁嶺都經曆過什麼。再有,那些白米飯和豬肉也很奇怪,當下,這類吃食在城裏的供銷社都是緊俏貨,就算憑票購買也是定額限量供給。一個連百十來號人吃上兩頓,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那麼這些吃食從哪裏搞來?我猜八成是陳連長有特殊的渠道,甚至是上頭特別供給的。加上陳連長的舉止言語中處處透著一股子悲愴,甚至……甚至隱約有種孤心赴死的意味。凡此種種諸事當然都無一例外地同他隱瞞的那件事情有關。”杜少謙略微停頓片刻,轉言又道,“其實,我也是萬萬沒有料到,‘傳屍鬼疰’這條微乎其微的線索居然會引出這麼多謎團。而依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咱們要走的路才剛剛開始而已。”